避某个话题:谁都没提躺在柔软皮革座椅里呼呼大睡的小家伙,可这才是最诡异的地方,你说这男的是孩子父亲吧,谁家父亲连看都不看孩子呢?你说他是孩子母亲的朋友或者同事吧,熟人之间总要客套几句吧?类似于“这孩子几岁啦?”“哎呦这孩子真机灵!”“像你还是像他爸?” 什么都没有,关于孩子的一切都被绕了过去,可两人心里都明白,他们之间所有话题的终点都必将是这个鲜活的小生命。 可三年过去了,周荣不再是那个大呼小叫着“再敢提骆平年看我怎么收拾你!”的周荣,赵小柔也不再是那个戴着花、对着心爱的男人絮絮叨叨个没完的赵小柔,当男人的感情简单、直接且单薄的时候,他可以轻轻松松地跑到她跟前,像个登徒子似的说:“我喜欢你,我想跟你上床,不过说好了只上床哦!” 当这喜欢多一点的时候他也会犹疑着多做出一些让步:“你搬过来和我住呗?什么?不想让我和别的女人在一起?那就乖乖待在我身边!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看到她留着其他男人的东西他会心生嫉妒,骂骂咧咧地命令她扔掉,当然了,也会在交颈缠绵后的贤者时刻觉得她真烦人,问这问那的,我对你好不就行了吗?我答应你和别的女人划清界限还不够吗?结不结婚又怎么样呢?女人真是形式主义的奴隶! 可真当这份感情在蹉跎岁月的洗礼下、在生离死别的考验下变得厚重且真挚的时候,游戏情场惯了的男人却小心翼翼着不敢僭越。 “不好意思啊周荣,我们住得太偏了,麻烦你了。” 赵小柔看着越来越黑的夜,感受着身下越来越颠簸的道路,发自内心地觉得歉疚,她刚才应该拒绝他的,他恐怕也没想到举手之劳的小事变成了这么大一个麻烦吧?她害怕麻烦别人,更害怕麻烦他。 “没事。”男人哑然失笑,麻烦,和她有关的哪件事不是麻烦呢?这就麻烦了?要是她知道他的脸是因为她被砸得支离破碎,她又会作何感想呢? 但男人心酸的沉默看在女人眼里完全是另一回事:他烦透了,只是不好意思说而已。 好在快到了,再过两个十字路口就到了,女人甚至能看到自己住的那栋灰扑扑的矮楼,和其他灰扑扑的矮楼挤在一起,密密麻麻的窗玻璃颜色也不统一,绿色的,茶色的,还有蓝色的,都脏兮兮油腻腻的,住在这里的人大多疲于奔命却依旧捉襟见肘,谁有那闲情逸致擦玻璃。 车子在一个红灯前停下,女人坐在后排看着男人的后背,从她的角度看男人也在凝望那片潦倒的楼房。 “赵小柔,别告诉我你嫁了个让你住在这里的男人。” 他说完猝不及防地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她颤了一下,下意识抱紧怀里的孩子, “没有,我一个人,”过了半秒,又补一句,“带孩子。” 男人默默地转过头去,绿灯亮了,他缓缓发动汽车,汽车拐过第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她听到他叹了口气, “你嫁给骆平年这么多年,到最后就住这里,你就这么把钱全给你妈了?她为你考虑过吗你就把钱都给她?” “这就是嫁给他的下场,我母亲对我的养育之恩也到此为止了,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没办法的,不过也好,现在我和孩子吃的用的都是我在银行工作的积蓄,我坦坦荡荡。” 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爱上一个自私的男人,怀了他的孩子并决定冒生命危险生下来,这些都要负责,赵小柔不后悔,也不怨恨,她很少有明确且坚定的意志,爱周荣和生孩子是为数不多的“我真正想做的事情”。 人这辈子做了真正想做的事情,不算白活。 男人有些意外,他发现她嘴皮子还挺利索,逻辑清晰,意志也很坚定。 他透过后视镜看一眼女人的脸,没变,也变了,以前就是个养尊处优惯了的金丝雀,你问她想干什么她也不知道,你问她的想法她也支支吾吾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还是很温柔,可这温柔和胆怯的退让不一样,这是历经生活磨难,却依旧选择接受命运、体谅他人的温柔。 一个如蒲苇般柔软又坚韧的女人,是一个如磐石般冷硬又脆弱的男人最终想要的怀抱,可惜啊,真是可惜,周荣忽然想到一本书,《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书里有这样一句话:“人只能活一辈子就等于没有活”,年轻时男人们都倾向于追逐闪闪发光的女人,错把虚荣心和荷尔蒙当作爱情,事实上这个年纪的男人是没有爱情的,男人天生比女人晚熟,在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这件事上,男人的进程比女人落后太多。 所以男人往往只有到了“人到中年万事休”的年纪才知道自己真正爱的是怎样的女人,可人只活一辈子,这辈子就像草稿,下辈子才是正稿,可谁有下辈子呢? “到了。”周荣的车稳稳停在小区门口,他先勉强把这称为小区吧,比肩接踵的十几栋楼,竟然只有一扇比他们医院手术室大不了多少的“大门”,布满锈渍的铁栅栏看上去摇摇欲坠,一个穿着包臀皮裙的女人叼着烟,左手拖一杯关东煮,右手拎一只山寨 Gucci 包,一脚踹开铁门,趁着门没关呲溜一下子就钻进去了,而那铁门吱吱呀呀地惨叫了一声,像铡刀似的咣一声合上了。 这一声惊醒了在睡觉的孩子,他这一觉睡得很美,身子底下软软的,摇摇晃晃的很舒服,烧退了也不难受了,他睁开眼,眨巴两下,蹭的一下坐起来,男人本来在后视镜里看女人的脸,结果一个小脑袋突然冒了出来,和他在后视镜里打了个照面,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眼睫毛长长的,看不出来长得像谁,反正和那女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大概像爸爸吧。 他慢慢皱起眉头,冷冰冰地打量着他,小孩子对敌意很敏感,这阵子一个劲儿往妈妈怀里缩,哼哼唧唧要哭的样子也很讨人厌。 赵小柔对两个男人的较量毫不知情,但她也知道一睡醒就哭哭唧唧的孩子不招人待见,何况周荣千里迢迢送他们回来,这样一来她更不好意思了, “小宝乖,我们到家啦,我们跟叔叔说再见,说谢谢叔叔!” 叔叔……周荣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万箭穿心愣在原地,眼看着赵小柔笑嘻嘻地抱着那讨厌的小孩冲他招招手,自顾自下了车,还砰的一声摔上了车门。 赵小柔下车一路小跑着往前走,小宝哭得真是时候,好让她趁乱逃离那个压迫感逼人的男人,他说话很客气,也很温和,可她就是觉得压迫。 “赵小柔!” 她一抖,差点连儿子都没抱住,她僵在原地不知所措,可就这会儿工夫,男人已经站在她身后了。 “还有事吗?”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回头看他,尽量保持镇静。 “连声谢谢都不会说?”男人离她很近,居高临下看着她,她再一次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这味道之前一直被烟味掩盖,而他应该戒烟了,所以这味道越发清晰,也越发危险。 “谢谢。”她老老实实说一句谢谢,抱歉地笑一笑,“不好意思,刚才小宝在哭。” 他不说话,只面无表情地低着头看她,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小宝吓得直接把脸埋在她怀里,想了半天,她犹犹豫豫地说: “改天我请你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