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丢脸,”陈南山摇着折扇,“居然有人敢在我提刑司面前杀人,胆挺肥的。”
“呃,大人您不是没报名号么?”小七妹说,“顶多算是在知县大人面前杀人,丢也是丢他的脸。” 知县大人叶伯文顿觉不但丢脸,头顶还凉飕飕的。 乌纱帽要不保啊。 他已经结案的案子,后继居然不但有死了好几天的尸体,还有刚死在他面前的新鲜尸体。 这刺激…… 他偷觑了一脸不悦的陈南山两眼,只想学那些受到惊吓的小丫鬟一样躲起来方好。 “除了鞋子,用印泥拓印下来。”陈南山安排道。 立刻有捕快上前脱了尸体上的鞋子。 小七妹想起神仙下枯井后得到的那份“脚长四寸有余,脚尖圆而翘”的女脚印。 而捕快除下来的,正是一双翘尖布鞋。 看来,下井的杀人的,不是田嫂子,而是这位何婆子? “奇怪,”陈南山很不解,“我们才刚查到她,她怎么就死了?这死得不早不晚,偏偏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陈南山的折扇摇得很快。 “大人,这何婆子和翁小民有什么猫腻吗?”小七妹靠近陈南山,好奇地问道。 陈南山敲了敲折扇,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哎,神仙的护卫嫌我师父不爱干净,将我们都赶了出来,”小七妹蔫巴巴地说,“当师父的,不来挣点赏银,难道要带着我和师兄流落街头么?” 陈南山看着她点了点头,突兀地说了句:“周府大门外,大人在轿子里等你。” 那个什么小郡王,找她? 小七妹:“神仙看上我了?” “呃,”陈南山用扇子敲了她一下:“你可真敢想。” …… 周府门外角落边有顶不起眼的轿子。 更不起眼的是隐身在不同方位的几个护卫,比如,轿子后面的林武。 小七妹站在轿外喊了声:“神仙,您找我?” 片刻后,轿帘被掀起,伸出一只好看的手,手里夹着一张纸,不是普通的竹纸,而是上好的澄心堂纸。 “神仙,这是给小道的么?”小七妹笑得纯良无比,“能多给点么?这纸能卖好多钱。” 小郡王的声音还是一样平和清冷:“念。” 小七妹伸手接了那张纸,乖巧的站在轿外。 “陈三平,三七观观主,人称泥丸道长、酒道长,生于嘉佑二年,师从清风道长……” “陈大武,孤儿,江陵府北岸人;陈小七,孤儿,江陵府长岭县枣林岗人,三平道长十年前游历时收养,后带回三七观……” 小七妹老老实实地念完,两眼发亮的看向李昱白:“大人,您将底细查得这么清楚,是要重用我师父了么?” 她乐滋滋地说:“我师父除了长生不老和死而复生,其他方方面面没有不会的,底子也干净得很。” 除了人有点邋遢。 她想了想,还补充了一句:“哦,他还不会生孩子。” 轿子里的不紧不慢地说道:“瘴云梅雨不成泥,十里津头压大堤,十年前正是熙宁三年,蜀江漲潦奔冲,沙水数十丈,损坏官私庐舍万余区,半月方退,溺死者甚众,生者无几几……” 小七妹的笑容收了起来。 轿子里的人问得直接:“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自己是哪里露出了什么马脚,还是神仙真要重用自己? “我家后面有棵大枣树,阿爹脱了他的长裤将我绑在树干上。” “第二轮洪水来得突然,阿爹去找娘和哥哥,一直没回来……” “枣子没熟,我省着一天只吃五六颗,师父说他当时还以为我是只泥猴子。” 小七妹说着说着笑起来:“其实师父那时候才像大马猴,饿得连枣核都吞了。” 轿子里的人她看不见,但听声音依然平和,叫她摸不清对方的心思。 “经历过这些,你还是很乐观。” “嗯,那必须的,”小七妹诚恳地说,“因为每一天我都在替已死的人好好活着。” 轿子里沉默了片刻才说:“你很好。” “大人问这些,莫非要重用的不是我师父而是我?”小七妹眉飞色舞起来,“您真有眼光,师父说,我的资质以后是可以开山立派的,他以后的养老都靠我了。” 李昱白弯腰从轿子里出来,就站在她身旁,小七妹大大方方地看了他两眼,才低头行礼。 他的脚尖就停在自己眼前,声音一如平常。 “你师父治过人猴?” “他治过人,也治过猴,没治过人猴。”小七妹说,“周府的小小姐是人,她不是人猴。” 李昱白难得的点头:“那么,你师父他能治?” “嗯,我师父医道双修,”小七妹吹嘘道,“所以才能教出我这样钟灵毓秀的亲传弟子来。” “如此人物,却声名不显,”李昱白说道,“可惜。” “我师父可惜酒,可惜肉,却唯独不会可惜自己的名声。”小七妹说。 李昱白见她不卑不亢,笑得乖巧,让人难生讨厌之心,缓缓开口说:“有一件事,你好好办。” “大人您尽管安排,”小七妹一拍胸膛,“若我没办好,赏银不可以少。” 李昱白噎了一下,才说:“你师父在施救的时候,不论救的是谁,不管有没有赏银,让他尽管拿出本领来。”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又有点其他意思。 不管救的是谁? 言下之意就是…… 小七妹收起了满脸的笑,发出了一声没忍住的惊呼:“大人,您的意思是……” 李昱白转身回轿子,只留下一句:“在你师父完成之前,不要声张,去吧。” 小七妹木愣愣的转身,同手同脚的往周府大门走。 这位神仙什么都没明说,但什么都说了。 此刻,躺在小小姐闺床上的,可能不是真的周府小千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