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揽月死后,灵魂一直跟在傅临州身边。
看到他最后幡然醒悟,没有把祖国山河拱手相让,拉着敌人同归于尽。 她的心,稍稍得到了慰藉。 生于苦难的民国,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名门望族,都有一颗强烈的爱国之心,儿女私情都可以放在一边。 即便傅临州为爱变得疯狂扭曲,把她杀死在棺材里,陆杳也无法在礼法上恨他。 她唯独恨他与日寇勾结,杀了顾晏之,恨他把自己困死在棺材里,而不是战死沙场。 “傅止,你知道吗。”陆杳感觉心脏缺了一口,冷风呼呼的钻了进来。 她眉目平淡,有些自嘲的说:“我从不恨你杀了我,毕竟你我指腹为婚,我却爱上别人,本来就欠了你。” “可你不该是让我死在你手上,我是民国第一位空军女飞行员,我有我热爱的事业,那时国破家亡,我哪怕死,也是要死在战场上。” 宁可沙场战死,也不愿死的这般屈辱。 傅止眼眶红红,嗓音一度哽咽:“阿月,我这辈子做的最大的两个错误,就是为爱嫉妒成魔,勾结日寇杀了顾晏之,第二大错误就是杀了你。” “这一生,只疯了两次。” 他后悔了。 在宋揽月死后,他是真的后悔了。 他傅临州,是风光霁月的天之骄子,是世人艳羡的少帅,却因为嫉妒,毁了他们三个人。 在宋揽月死后的那几年,他不断做着一场梦。 她在梦里撕心裂肺的控诉他丧心病狂,控诉他是卖国贼…… 他悔不当初。 后来,少帅傅临州成了缉毒警察傅止,被毒枭折磨的不成人样,壮烈牺牲,是还了当初他折磨宋揽月,勾结日寇的因果。 可多少次,午夜梦回之时,他痛的撕心裂肺,恨自己因为嫉妒害死了她。 如今她越释然,他就越恨自己。 “阿月,但凡你有一点点恨我,我的心或许还能好受一点。”傅止的脸色微微发白,心头一阵悲切。 陆杳对他的漠视,情绪没有任何起伏,让傅止感觉像是有人拿着刀子,从他心里刮了一遍又一遍。 他恨当初被爱灼烧了眼睛,落得如此下场,毁了宋揽月,毁了顾晏之,也毁了自己。 他看着眼前和当初完全不一样的陆杳,眸光越发深邃,心头的情绪自是百转千回。 傅止不由得想起民国七年,他初见她的场景。 那一年,宋揽月二十一岁了。 当时有女大学生、电影明星、名门千金、归国华侨为了拯救华国,投入了航空救国的阵线。 宋揽月是赫赫有名的第一飞行员。 他对这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心生涟漪。 后来留洋归来,他在长街上,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女军官。 她如云端皎月般耀眼夺目,令他一见倾心。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傅氏与顾氏共同对抗日寇,宋揽月便也跟着他们,穿梭在枪林弹雨之中。 她是女儿身,却无比坚毅,开着战机在高空翱翔,与敌军展开激烈的厮杀,打破了日寇空军战无不胜的传说。 那时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光复山河,什么儿女情长,都不重要。 可他看着和顾晏之成双入对的宋揽月,心里的嫉妒也一点点滋长。 他变得越来越嗜杀,甚至是丧心病狂的和日寇勾结,截杀顾晏之。 可即便顾晏之死了,她也不愿意嫁给他。 没关系,他可以慢慢等。 等啊等,傅止才察觉到,顾晏之已经成为宋揽月心里的朱砂,这辈子也拔除不掉。 可宋揽月已经成为他的执念,至死方休。 既然得不到,那就毁灭吧。 他为宋揽月建造了一座奢华无比的陵寝,为她设计了一个完美的死法。 战死沙场? 他舍不得让她连一具完整的尸骸都没有,所以,他把她封死在棺材里。 可她死后的那几年,他却日夜感到心痛,无数次对着虚空说后悔了,迫切的想要她活着。 傅止眼底的红晕越来越深,昔日铁骨铮铮的傅少帅,此刻哽咽不已:“哪怕当初能放下那些执念,我也不至于这般悔恨。” 他们都有自己的执念。 他知晓她那些年的心酸苦楚。 那些年他磕长头,在她灵前忏悔,可怎么也舍不得她。 宋揽月啊。 被他小心翼翼的,养在执念里许多年。 最欢最苦是宋揽月,最痛最悔是傅临州。 “执念……” 陆杳双眼酸胀的厉害,她不断回顾那些过去,只剩下无尽的悲哀和无奈:“为了这么个情字,不惜背叛民族,我是该恨,还是不该恨。” “都是命中注定。”傅止温柔的笑了出来,却十分苍白。 他伸手去摸她的脑袋,眼泪溢出眼眶,瞬间泪眼模糊。 想起那些年他们在战场上的光景,即便没有爱情,那出生入死的情谊,也是无可替代的。 陆杳忍不住哭出声来,低低的压抑。 若是当初没有那些贪欲,宋揽月不会死,顾晏之也不会死,傅临州也不会背上汉奸骂名,受千古唾骂。 他们都应该是万人敬仰的英雄。 可惜没有如果。 “陆杳,我要走了。”傅止收起眼泪,摸了摸她的脸颊,不舍道:“当年我欠你一条命,如今已经还了,他还在你身边,好好珍惜他。” 陆杳苦笑:“但你忘了,我不是宋揽月,他也不是顾晏之。” 陆杳是陆杳,宋揽月是宋揽月。 她是骄傲的陆家长公主,有自己的人生和未来,不应该要拘泥于当年的恩怨情仇里。 傅止无比心酸:“是我害了你。” 爱到极致是成全,可惜他看不透,始终活在自己的魔杖里,才步步错。 生前拥有功名利禄万千权势,死后背负千古骂名。 陆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些年,她受够了阴风荡涤。 起初她是恨傅临州的。 可日子一久,她看到一个崭新的民族正在崛起,心里的仇恨被逐渐抚平。 与太平盛世相比,个人情仇不值一提。 “你走吧,我们此生不见。”陆杳决然的转过身去。 想起前尘往事,她确实做不到对傅临州无动于衷。 毕竟这个人,曾经跟她有过出生入死的情谊,却也杀了她最爱的人,背叛了她最爱的祖国。 又赠她多年生不如死,受阴风摧残。 她用陆杳的身份,还了他一世的情深,他也还了她一条命。 从此两不相欠,再也不相逢。 见她决然离去,傅止闭了闭眼睛。 一行清泪滑下。 此后,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