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庞上却仍带着柔和的微笑,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轻摸了摸阿雪的头,嘴唇翕动:“阿雪,我的女儿,无论你做什么,阿娘都支持你。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话还没说完,她的手就垂了下去。 微弱的呼吸像一只透明的蝴蝶,颤抖着翅膀,飞到日光里融化。翅膀上抖落的透明的粉尘,被风轻轻一吹,就散在风里。 阿雪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却什么都没抓到。 灵魂是无形的,透明的,是无法用手指触碰的。蠴 她只能把它收进自己的记忆里,一遍又一遍回忆和加固,免得它在沉淀下来的光阴里也变得透明,融化成她再也抓不住的尘埃。 阿雪把手轻轻放在明芙的脸颊上,tຊ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皮肤上也带着岁月留下的印记,一条一条的,仿佛她从前学字的时候在地上画的横七扭八的印子。 “阿雪如果好好识字,多多念书,日后可以考宫里的女官哦,”母亲抱着她,坐在紫藤萝架子下的椅子上,地上是当时的她用树枝画出来的乱七八糟的字,“考上了,就可以不过娘这种日子了。说不定,还可以废掉‘五算’,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呢。” 馥郁雅致的花香静静地飘在初夏的淡金色的日光里。 半开的窗子里,透明的日光如清泉流淌,一直流到藏书阁浩如瀚海的卷帙上。 窗外传来袅娜的歌声,飘飘荡荡,缠绵哀婉,细听却尽是闺怨之愁,相思之苦。 碧波之上,一叶轻舟中,可以载着这样的愁苦,却不能只能是这种愁苦。蠴 “我不想日后只做大户人家的女先生,也不想我教的都是为附庸风雅而作的诗词歌赋。” “我希望,我所教的,她们想要学的,都是有用的,或是发自内心喜爱的。” 我想看到她们日后能不囿于后宅,能为官做宰,能体察民生之艰而有怜悯之心、作为之志,能走出去踏遍这广袤的山河。 不再重演前人的悲剧。 然而,这些话阿雪不好直接说出口,只笑道:“而在宫中做女官,是唯一一条能接近这些的路。” “当然,”阿雪又笑,“我也想让我‘父亲’瞧瞧。大人或许听说过,就是太师的女婿郑玉随。” 这话一来是为了遮掩方才有些不合时宜的言辞;二来,也确实所言非虚,阿雪确实咽不下那口气。蠴 颜如玉在脑海中搜寻众朝臣的姓名,终于想起确实有这么一个六品官:“你说的是礼部员外郎郑大人?”又问,“他不是陈太师的女婿吗,怎么会是你父亲?” “大人有所不知,郑玉随娶陈太师之女,乃是休妻另娶,不,应该说是我母亲与他和离了才成就了他这婚事的。” “高中之后,抛弃糟糠之妻,便是他了,”阿雪道,“因着这个,我也想当上女官。” 颜如玉思忖片刻,问:“那若是你成了女官,你打算如何?你要知道,前朝和后宫之中的官职并不相通。” “我不打算如何,他并不值得我浪费时间报复,”阿雪道,“我只是想要告诉他,我明雪不靠他,不议亲,不嫁人,也可以堂堂正正活得很好。” 她笑了笑:“我要好好活下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连带着母亲明芙的那一份。蠴 颜如玉也笑道:“这样很好,人生短暂,若是把时间都花在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上,那未免太过遗憾了。” 日光落在阿雪今日带着的青玉木兰簪子上,像一只白金色的小虫,一个劲儿地往花蕊里钻。 玉簪通身碧青,晶莹通透,仿佛窗外翠微湖碧绿的湖水凝出来的。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如玉。 “如珠似玉,珍贵无双,”那人摸了摸颜如玉的头,柔声道,“从今往后你的名字便叫‘如玉’了,你觉得如何?” 那时的她用力点点头:“我喜欢这个名字。” 于是,“颜如玉”从那天起就成了她的名字,被她一遍又一遍写在一张又一张的纸上,伴随着她入宫,伴随着她成为女官,一直走到今日。蠴 没有人知道,她从前名“遇”。 他们唤她“遇儿”。 希望下一次遇到的是儿子,而不是她这个多余的闺女。 如珠似玉,珍贵无双。 明明过了许多年了,她同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格外温柔的神情,似乎依然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每每想起这八个字,她的心都会变得异常柔软,从前那些不值得的事便如灰尘沉淀在了记忆的深处。 生命既然如此短暂,为何要把大半都埋在灰堆里?蠴 透明的日光落在她的眼眸里,她碧绿的眼眸仿佛山泉里浸泡着的青玉,温润又清澈。 “只是,郑大人是礼部员外郎,秋猎的时候必定会携家中女眷前去,”颜如玉又叮嘱阿雪,“你尽量避开,若实在避不开了,差人来找我就是。” “郑大人我虽没怎么打过交道,可他家中那一对小姐少爷我却是认识,是顶顶难缠的。” 阿雪谢过她应下。 日头渐渐升高,湖面的歌声也变得淡薄了,如同泡了许多遍的茶水。 颜如玉的茶快喝完了,临走之前忽问阿雪:“这些日子玉才人在禁足,不知你听说钱宝林和秋美人的事情没有?” 阿雪摇摇头。蠴 “钱宝林有孕,秋美人几个月前才诞下皇嗣,”颜如玉笑了笑,“若是她们的孩子都平安的话,那后宫之中的天秤就又要摇晃一番了。” “你提醒玉才人注意些,这生产之事,最是麻烦,也最是沾染不得。” “秋猎让玉才人好好准备,”颜如玉拍拍阿雪的肩,“回见。” 第四十八章秋猎(一)(二合一) 不多日,便到了秋猎。鷚 微冷的风从空旷寂寥的原野吹来,带着悠长的哨声,旌旗在青空之下猎猎作响。 疾驰的马蹄声渐渐远去,隐没在远处苍绿的树林中。树林一浪一浪地,此起彼伏,像鼓动着的永不停息的沼泽,在哨子般尖利的怪笑声里吞噬猎物最后的哀鸣。 阿雪望了那林子一眼,随后弯下腰,把熄了火的炭盆端起。 方才罗美人穿着一身骑装过来,说要带玉才人去猎只兔子玩儿。 “你担心我把你们才人拐跑了?”罗美人看着一脸担心的阿雪笑道,又拍拍玉才人的肩,“放心,这么多人看着呢,她要是少了一根毫毛,你尽管来找我。” 玉才人也有些犹豫地拉了拉罗美人的衣袖:“……罗姐姐,可是我不会骑马。” “哎呀,放心好了,”罗美人笑道,“我会,我小时候在北疆长大,每天都骑马在外头的林子里溜达。我带着你,不会让你摔着的。”鷚 “再说了,来都来了,不去猎个东西玩儿玩儿,多可惜。” 玉才人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个理,便笑道:“那就麻烦罗姐姐了。” 阿雪为了保险起见,让会些马术的丹琴跟着一同去了。 炭盆里的炭快烧完了,阿雪端着炭盆往玉才人的营帐走,回头得问问春兰新的炭在哪儿放着。 “明雪,”春兰忽迎面走了过来,笑道,“我正找你呢?你看到才人没有?” “玉才人方才同罗美人一起去林子里猎兔子去了,”阿雪道,“姐姐找才人可是有什么事?” “方才苏才人身边的秋芜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