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姐如果觉得不舒服,可以早点去休息。”
孟钰眼含愠怒,似乎是对沈南桑出现在在这里很不满意,但是要维持表面的和蔼形象。 “前面也有准备给客人的厢房。要是沈小姐觉得不舒服,可以去歇会儿。”听起来乔明姝对这里很熟悉。 她心底升起一股不耐烦:“知道了,但我在打电话,你们可以回避了吗?” 乔明姝和孟钰对视,两人不置一词,一个是怕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一个是怕让人察觉出端倪。 索性,乔明姝说:“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沈小姐记得越过这扇门,就不是宴客的区域了。” 两人相携离去,但都分别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头徐向景听得一清二楚:“情敌见面?” “情个屁。”她难得说脏话,显然是烦躁到了极点,“我现在回一趟港城。” 刚好工作室安统一休假,她有时间可以回去一趟将事情理清楚。 “我陪你一起回去,你先去机场,我帮你拿证件。” “就在上次你拿到孟钰文件的电视柜底下。” 她回到廖佳薇旁边,笑得很勉强。司瑜关心了几句,但也有其他客人来告辞的,不太好多说。 从餐厅出来,廖佳薇小声问她:“出什么事了?” “没事,能找辆车送我去北面那个机场吗?” “啊?你要去哪?” “回一趟港城。” “出事了?” 廖佳薇见她不说也不再多问,让邱思源帮忙找车,陪着她站在陆家大门外屋檐下,捏紧了她的手。 许久她都没说话,只是看着被太阳照射着的那些树木花草,有的昂首迎接着光芒,有的蜷缩着花苞和叶片,面对阳光选择了逃避。 或许世界本来就没有所谓“公道”。沈书白好事做到底,却被辜负真心、意外短命,死后还被算计走了钱财家当,沈归这种市井无赖却能苟活到现在,有妻有子,得到谅解。 其实她一直琢磨不透人性,一味地想要让人付出代价,或者说想要个“以牙还牙”,却总是自作聪明地失败。到底是她做错了,还是真的时候未到? 廖佳薇第一眼就察觉她状态很不对劲,就像是突然一下子被打回了刚刚车祸醒来那种飘忽的精神状态,很压抑,很痛苦,所以对现实避之不及。 一辆白色玛莎拉蒂停在台阶下,她以为又是哪位宾客的司机到了,但车窗降下来,露出的是陆启昭的脸。 这车一点也不像陆启昭的风格。 “他刚好要去机场接周阿姨,顺路。”邱思源解释说,“最近一趟飞港城的航班只有一个半小时就要起飞了,不然就得等晚上了。” 她感觉头更疼了。 她小心翼翼地坐上副驾,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车前盖就像是一头怪兽,快速吞噬道路。她的注意力就像是信号不稳定,不管是看错过的聊天记录还是看工作表都做不到集中,她捏着拳头,煎熬地让自己紧紧盯着面前的空调出风口。 自从那次车祸之后,她已经没办法自己开车了,对她来说坐在前排都是一种折磨,大脑总是会忍不住地去回想那天的冲击和疼痛。 可去机场的路那么久,无异于一场凌迟。 途中徐向景打电话过来,说自己没找到她的证件。 “就在电视柜下面,”她按着太阳穴,“或者房间里有个没打开的行李箱,你找一下。” 徐向景那边乒乒乓乓地开门关门,吐槽:“你们家猫胆子真小。” “你别吓她。” “知道了。” 徐向景翻到了:“找到了,在你行李箱里,我现在去机场,要给你带衣服吗?” “不需要。” 挂掉了电话,车里又恢复了沉默。 这场凌迟久到她需要屏住呼吸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等看到机场的顶棚了,车速终于放慢,她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能不能……借我一个口罩?” 他无言,打开置物格给她看,一盒浅蓝色帕恰狗口罩被用了一半,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数据线一类的杂物,角落里还躺着一支黑金色壳子的口红。 原来,他真的已经往前看了。 一辆飞速的红色跑车发动机发出强烈的轰鸣声在擦过的那一瞬间,把她的魂召了回来:“陆启昭。” 他目视前方,似乎没有要跟她对视的想法:“嗯。” “不管是之前还是今天的事情,我都觉得很……对不起。” 他握紧了方向盘,手背上青筋乍现。 她的安全带封边有些硌手,被她紧紧握在手里:“我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做才算道歉,目前看来我不出现应该才是最好的。” “永远不出现?”他平静里带着讽刺,“你不出现能改变什么?就算你不出现,你的新闻也还是会跳出来,你干脆退圈?” “那我退圈你就满意了?” 她的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多差,极其无理取闹,可不知道从哪烧出来的无名火,灭不掉。 他冷笑一声,将置物格“砰”地一声合上:“不借了。” “喂!” “你的道歉,我不接受。”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你自己想。” 靠。 她气得对他甩了一个白眼,猛地推门下车头也不回地进了机场大门。 机场的人行色匆匆,每一个柜台前都有人在排着队,警察带着警犬来回巡逻,保洁大叔推着车从她面前经过,大家似乎都有自己的目标,而她此刻丢魂了似的茫然格外突兀。 现在她应该做什么? 等徐向景送来通行证,取票,回家。 在家里等着她的是昏迷中的病人,tຊ和伸手要钱的“婶婶”。 这都是什么破事啊。 她捂了一下额头,手下意识伸向口袋,可这件旗袍上并没有手机的容身之地。她这才反应过来,手机丢在车上了。 最重要的东西丢在了车上,烦躁的情绪更重了。 为了能让徐向景可以找到自己,她站在机场出发层最外侧的那扇门口,徐向景从出租车上下来就能看到她。 “怎么你电话一直不接?” “手机落车上了。” “什么车?要不要找……” “等回来再说吧,在港城有台备用机。” “好,那快点,一小时之后起飞。” “知道了。” 港城的平均气温比帝都更高,紫外线强烈,如果不是迫于无奈,谁都不想在外奔波。这种事情,如果不是避无可避,她也不会正面和沈归的老婆见面。 这女人看起来年龄不大,但穿着很老气,在大都市港城没有人会穿这种半软不硬纱质假两件灰色上衣,还要穿一条那么长的打底裤,整个人都老了二十岁,黄阿姨都比她要时尚一些。 奶奶已经醒过来了,又是愁又是喜,看到沈南桑之后又多了几分为难。 “一厘钱我都不会给,你不用看我。” 女人直接扑了过来,抓住了她的手:“好侄女,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你是大明星,这点钱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你不能看着你弟弟在他们手里被他们弄死啊……” 她嫌恶地拂开了女人的手。 “她好歹是你阿婶,你要有礼貌。” “讨债鬼也要我叫阿婶?你的礼貌难道只用来教育我?” 老太太深吸一口气,理直气壮地反问她:“那你要我怎样?看着你弟弟被那些人虐待吗?” “报警啊,沈归的孩子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 奶奶捧着心口,黄阿姨连忙劝解:“冷静一点,你奶奶今天已经吃过一次救心丸了,别再惹她生气了。” “是她在惹我生气。” “那你背着我把你叔叔送去坐监,不是在惹我生气吗?” “他不该坐监吗?实话告诉你,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他付出代价,诈骗罪只是最轻的那种。” 奶奶越听越激动,直掉眼泪:“他再怎么样也是我的儿子,他的儿子是我们沈家的香火。你看看照片,和你叔叔小时候一模一样啊……” 她推拒黄阿姨递来的手机:“是啊,但最好不要一模一样,再出个败家子,他可没有亲哥哥当冤大头。” “你!” “好了,阿娇,不要惹你奶奶生气了。”黄阿姨这次是按住沈南桑的肩膀,“老人家经不起刺激,有话也该好好说。” 她觉得荒谬:“我连生气都不行?沈归当初带走了我爸的钱,现在倒欠三百万回来,我的三千多万他几时还啊?” 郑彩玲一下哭出来:“你叔叔这些年一直做生意的,就是近年不景气,才欠了钱。” “他当初做生意次次都亏,天生没有财运还爱出头。几千万够他浪费十多年也是奇迹。”她站在床尾看着老太太,就像是一场对峙,“钱我是一分都不会给的。” 老太太看她心意已决,也平静下来:“我已经问过了,家里那套房子,急着出手只能卖四百多万。” “你要把爷爷留的房子卖掉?” “我不能看着沈家的血脉没人继承,流落在外。”那就是要卖了。 她深吸一口气,气得笑了:“不知道的以为我们家是什么皇亲国戚,血脉还要个‘太子’来继承。好啊,既然这样,你后半辈子的养老也交给你的好儿子,好孙子好了。” “这……你弟弟还小,以后读书要花不少钱,我一个人照顾他,顾不过来的。”郑彩玲连忙说,“何况一家人分什么彼此,你奶奶喜欢北杨,肯定也是喜欢你的。” 她深吸一口气:“北杨?谁给他起这个名字的?” 郑彩玲吓了一跳:“是……是你叔叔起的。” “呵。”她不自觉地发出冷笑,不想再听她们继续说下去,“既然都想好了,那套房子挂牌出售,什么时候卖出去了,什么时候去接你儿子。之后你们住哪里、哪家医院都不用跟我说。” 老太太拍着腿坐起来:“你这是要跟我断绝关系?” 黄阿姨连忙过来拦她:“你这是做什么?你奶奶这也是没办法,总不能一直看着小孩子在债主手里,他们要是虐待孩子怎么办?” “如果那些人真的虐待孩子,当初进海关的时候这个女人有的是机会报警,现在她毫发无伤地坐在这里,就说明那些人根本没打算下手。” 郑彩玲尴尬:“话不能这么说……” “沈归到底是欠了多少钱,三百万里你能分多少?”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会跟他们分钱。” “是吗?要不我现在报警看?” “别啊,你这……” 沈南桑不想和她多纠缠,而是看着奶奶:“她这套说辞漏洞百出,借条的照片都没有,你就急着找我要钱,还要卖房子威胁我,是不是真觉得我特别蠢好操控?” “我们……” “你对我爸还有我的生养之恩,就当我都报过了,从今往后,让你的小儿子照顾你吧。” 说完这句话,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找出曾经用过的手机,推开黄阿姨的手,也无视了她们所说的话,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 她对这里没有任何眷恋。 这里也不算她的家乡,她唯一想回到的家是有沈书白的地方。 她打车去了沈书白的墓园。 他当年走得匆忙,这个墓园里葬着沈书白,还有爷爷,两个人旁边还有一个空着的位置,是早年给奶奶提前准备算是冲喜的。这里的风水和景色都很好,有靠山有树荫,常年被打理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她蹲在沈书白的墓碑前倒酒,四周太过安静,甚至有点吓人,她却像是没感知似的。 “快到你祭日了,我们已经……十一年没见到了。” 十一年的时间,她辗转在世界各地,像一片叶子飘飘荡荡,不知何处是归处。 最开始,她的名字叫“沈梦妍”,沈书白为了不让记者找到她不得不给她改名的时候,也翻了不少书,后来找到了一句。 “南山有桑,北山有杨。乐只君子,邦家之光。” 而沈归也给自己的儿子起名“北杨”。 “他就是欺负你已经不在了,什么都要学你。” 她不停地说,说沈归挥金如土之后又回来摇尾乞怜,奶奶还是一如既往地无条件偏心他…… 嗓子被卡了一瞬,有眼泪要掉出来,她死死地抿住嘴唇,牙齿颤抖。 如果爸爸还在就好了。 山风吹过,火舌燎过她搭在膝头的那只手掌心,她浑然未觉地看着墓碑上沈书白的笑脸,肩膀不可控制地颤抖。 如果爸爸还在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让她难以承受的痛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