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除十几名叛国者,这勋劳虽说也不小,却不是他瞧得上的。” “没错,他真正想做的,还尚未开始……” 聂征夷的语声渐渐轻了下去,叹一声道,“明日起,审讯的重点便将转移到日方,宋方州会一口咬定,石tຊ川商会背后并无其他势力,以此获得津田良二的信任,成为一颗彻底嵌入日本军方的钉子。” 聂昭静静听着,虽在意料当中,却禁不住问,“那,那么,会有刑讯吗?” 聂征夷没应答,凝神望向天边的长虹,紧蹙的眉,无法舒展。 聂昭想说话,心中几番翻涌,却是连牵动唇角的力气也没有了,良久才问出一句,“一定要这样吗?” “津田良二始终都不信任他。”聂征夷终于开了口,转身迎向她无措的目光,顾不得心下疼惜,就那么一句句将她仅存的希望击碎,“记得吗?陈公馆门前,曾有津田良二的人试图劫持你,用你控制宋方州。就是从那时起,宋方州笃定,津田良二其实始终都防备着他,若想取得信任,他就只能选择这条最凶险,最极端的路。” “嗯,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聂昭淡淡地开口,平直目光往外望着,一丝神情也没有,仿佛全无喜悲,唯独瘦削肩头显出一种孤峭的倨傲。 聂征夷也不再说什么,只静静陪她坐着,见她忽然捂了脸,涔涔泪水顺着指缝流出,却是无声的,唯余暗无血色的嘴唇颤抖不断。 “丫头。”他哑声唤她,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肩,终于听到她凄楚的呜咽,撕心的喘息…… 只是,这放肆的悲伤,于她来说,已太过奢侈。 有一句不合时宜的话,他还是要讲—— “哭够了就打起精神来,他有他的战场,你也有你的,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聂征夷拍拍聂昭的肩,迫使她迎向他的目光,眼中铁血已现,“下个礼拜便是陈老夫人的寿辰,你得去一趟。” 聂昭赶到陈府正当其时。 本就煊赫的沪上陈家,经此风波更是如日中天,前来贺寿的不止亲眷故交,更有不少政商要员,一大清早便络绎不绝。 陈雪堂亲自赶到府外迎接,一路领着聂昭进来,周遭目光始终如影随形。 聂昭今日穿了件京红色繁绣旗袍,娴雅端庄;陈雪堂则是一身湛青色文锦长衫,丰神俊朗。二人相携来往,众人纷纷议论着燕侣莺俦,占尽风流。 陈老夫人是位精神矍铄的老人,身形富态,满面光彩。聂昭随陈雪堂近前问安,奉上一张太湖绣娘手作的南海观世音绣像,质地光润,美轮美奂。 陈老夫人礼佛,对这样一份礼物自是大感欣然,不仅收下,竟还当场取下了腕上的玉镯相赠,其中含义已不言而喻。 亲眷间寒暄了一阵,便已开席。 戏台上唱的是《龙凤呈祥》,聂昭坐在陈老夫人身旁,另一侧是陈明光,却未见得梁画玉身影。陈雪堂忙碌不断,始终应付着前来叙旧与攀谈的宾客,聂昭从旁望着,不觉也为他感到疲累。陈老夫人热心,不断往聂昭碗里夹着菜品,堆做小山一般,她却食不知味,勉强咽下,便始终盯着一碟冰糖杨梅去吃。 好容易挨过了寿宴,陈三小姐又拉着聂昭去打牌。喧闹了小半日,眼下她是当真感觉头脑发昏,一阵阵地犯恶心,正不知如何推脱,却见陈雪堂出现在侧—— “你们几个自己玩去。”说着,陈雪堂已牵了聂昭的手,终于带她从衣香鬓影中脱身出来。 此刻明月初升,晚风凉爽,吹散了满腔纷乱,一轮冰魄徐徐照亮了陈府的后花园。 二人沿着石子路走,聂昭率先笑道,“看得出来,你在你们家是铁面大王,小孩儿全都怕你。” “老三最顽皮,也就是我,才能管教她几分。”陈雪堂笑得无奈,负了手,转眸望她,“我们家孩子多,一整日喧喧闹闹的,实在辛苦了你。” “这有什么辛苦?我其实也很喜欢小孩儿的,爱陪他们玩,只是今日,今日,实在是身子有些——” 聂昭顿了顿,像是斟酌着什么。 见陈雪堂驻了足,向她投来关切的目光,她索性就长呼了一口气,正色道,“有件事,我想,找你帮忙。” “但说无妨。” “我想见他。” “这不行。” “我知道这不应该,很难为你,此案事关重大,狱所守卫之严密自然非同寻——” “与这无关。”陈雪堂径直打断聂昭的话,望她片刻,不由地怅然一叹,徐徐道出原委,“此事从始至终,他只拜托过我一件事,那就是,绝不要让你见到他现在的模样。” 聂昭怔住,心里荡开一种疼痛,丝丝层层漫上心口,再至咽喉,惊起浑身的战栗—— 她蓦地转过身去,不受控制地干呕起来。 陈雪堂一惊上前,连忙扶住她的手臂,见她双眼通红,发间浸满了汗,不待开口,她已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语声隐有哽咽,“我只见他一面,一面就够了!我真的有非常要紧的事情找他说!” “你——”陈雪堂脱口,未及道出心中的猜测,却听身后一声禀报—— “陈长官!” 二人双双回头,见徐孟冬大步近前,语声压得极低,“陈长官,有不明身份之徒混入狱所,就在刚刚,已将宋方州劫走了!” 上卷·完 番外·飞鸿踏雪泥【上】 清光绪二十四年,春。 这一年,十七岁的薛梦眉在上海是个传奇,一出《单刀会》脍炙人口,名声响遍了黄浦两岸。 因着薛梦眉,今日的玉壶园格外热闹。 戏园子头牌过生日当然是个噱头,掌班提前三日便宣扬了出去,连票子都比寻常贵了一倍,观众却还是早早挤满了厅堂。 不负众望,薛梦眉甫一亮相便得了个满堂彩。一连三曲唱完,人都已回到了后台,台下的观众却还迟迟未散。 薛梦眉生得极美,唱得也极好,自打十三岁初登戏台亮上一嗓,至今便再没唱过配角。可偏偏,这么一个鹅蛋脸、丹凤眼的貌美女子,此些年来是一句旦角也不肯唱,专唱老生。这也令越来越多的戏迷痴狂,纷纷想要一睹薛小姐女装的风采。 今日散场以后,一名身穿军装的男子找到了掌班,提要求说,想请薛小姐换上女装出来亮个相,并且陪他喝一杯酒。 掌班当然高兴,直言亮相没问题,喝酒也可以,只是票价高。 那男人没犹豫,痛快掏了银元出来,掌班笑得合不拢嘴,立马便遣小厮到后台去请薛梦眉。 等来等去,等过了半个钟头也不见人影。掌班实在挂不住脸了,亲自赶到后台去催,岂知,那女人眼下正抱臂坐在椅子里抽烟,双脚支在化妆台上,素面朝天的,压根儿没一点准备登台的意思。 “侬又在抽烟,熏坏了嗓子可麻烦!”掌班急了,一边抬手扇着烟味儿,忙不迭地催促道,“快,快,妆化化好!登台了!” 薛梦眉这才回身看他,继续吸了口烟,慢悠悠地道,“我几时答应登台了?” “个么小姑奶奶,侬可不要任性,外头瞧上侬的是个军爷,这是吉星高照的好事体!” “我乏了。” “不能乏!银子吾这里都收下了呀!” “谁收了银子谁唱去,反正我不唱。” “啧,侬真是——” 掌班没了耐心,急得团团转,却见那金主已经走了进来,手里执一盏酒,径直递到了薛梦眉面前去,“薛小姐,陪在下喝一杯酒,有这么难吗?” 薛梦眉抬脸看他一眼,顿时厌恶地别过头去,没说话。 像是明白了什么,那男人笑一声,又道,“若是在下付的银子不够,薛小姐可以直说的。” 薛梦眉将烟袋锅子一扔,站起来,“我说了不唱就是不唱,谁要你的臭钱了!” “他妈的臭婊子,给脸不要!”男人反手掴出一巴掌,薛梦眉毫无防备,哪里抵得住这样的力道,整个人都跌倒在地,只觉耳边翁然作响。 掌班早已溜之大吉,男人的大掌即将再度落下,却被人拦在了半空—— 模糊视线里,薛梦眉看见来人也是个穿军装的,个头却比方才那人高出许多,肩膀也宽阔。他一脚踹出去,那人捂着肚子退到墙角,尚未直身便又挨了一拳头,却是一动也不敢动,更别提还手了—— “将军!将军饶命!卑职知错了!” 躲在化妆柜后头的薛梦眉,看不清那个“将军”的神情,只听见他语声低沉,每一字都透出难言的威迫力,“你是谁的卑职?我秦阙手下没有你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