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玥妩从李清远的异样的神情中有了些猜测,闻言也不意外。 只问:“都记起了?” “是。侄儿不孝。”李清远声音哽咽了下。 若不是他意外撞着脑袋,不知还要糊涂多久。 李玥妩安抚的摸了下他的头。 “不怪你。” 便是李清远记得又如何。他当年也才六岁,如今也只是十岁的孩子而已。 其实,李清远并不能记得很清楚,毕竟他才六岁,又经过了这些年,亲人们的样貌都模糊了。 可珍惜自己山羊胡却会由着他抓的阿翁,省着自己口粮给他的阿婆,沉默的、有着宽厚肩膀的爹爹,编故事哄他入睡的阿娘,时常将他架在肩头上的二叔,会给他做拨浪鼓的小叔,在上山捡了野果也分他一半的巧儿姑姑,还有得知他拜入举人门下,期许他能出人头地的同宗,与他一起成长的伙伴……每一个他又都记得。 小叔把他放进水缸里,叮嘱的话他记得。 在黑暗中,小叔的闷哼声,还有身体掉在地上的声音,他也记得。 “姑姑,去武德卫兰台找卷宗,还有刺杀静王的人是你吗?” 李清远还记得,李玥妩一手抱着他,一手执刀劈向武德卫时的冷肃。 见李玥妩点头,他又问:“所以,是太子吗?” 李玥妩否认:“我不知道。宸王、太子甚至是皇帝都有可能。” 既然李清远恢复了记忆,李玥妩就决定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包括姜明慧的身份。 “所以,他们都有动机,且都能指挥武德卫。”李清远仿佛一瞬间长大。他眉眼中有散不去的哀伤,更多的是坚定。 犹记不久前,他还曾置身事外与裴先生谈论过李家村灭族的事,殊不知,叹惋的竟是幼时给他分野果,带着他和其他小孩子摸鱼的巧儿姑姑。 “那先生可知,此事背后另有隐情?” 李玥妩犹豫了一瞬,并未把曾将属于顾昌明的半片衣襟交给裴泓之的事说出。 她摇头道:“我不知。小恒,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不该牵连无辜的人进来。” “我知晓,”李清远道,“只是细想先生同我说起李家村之事时的神色,似有未尽之语。姑姑放心,我定会守口如瓶,不会在外人面前露了马脚。” 李清远并非愚人。恢复记忆,又从李玥妩这里得知了一些真相,过往的很多事就都有了旁的解释。比如静王遇刺那日,姑姑恰巧感染风寒。还有巧儿姑姑自戕后不久,香案上新添的无字牌位。 他深知姑姑几番动作怕是引起了注意,自己即帮不上旁的,至少也要装成与寻常无异样。 “明日,我便回府学。”李清远道。 他细想今日。 崇文堂俊才会聚,彼此之间难免有些竞争。 如李清远这般性子温和,学识认真,又不时与众人分享一些美味吃食的人,在学tຊ堂里与众人的关系就颇为和睦。但如姜靖珂那般性情古怪,又眼高于顶的,难免叫同窗不喜。 此番起争执是为夫子当堂提问的“‘王道’与‘霸道’孰优?” 以姜靖珂为首的八九位学子,主张“霸道”,其他人则偏向“王道”更优。当堂争执本是辩理,并无对错,但姜靖珂失言,讥讽另一阵营带头的学子胸无大志,不思进取。 辩理延续到课后,成了大打出手。 李清远作为与双方都有交情的人,上前劝架。他跟着无为和无厌练了一个多月拳脚,力气也大了不少。当即就将缠在一起的两人撕开,不料身后有人撞上来,他没稳住身子,一头栽了下去。 见了血,众人也冷静了。 闻讯而来的教习将他们带去训话。 当时情形太过混乱,便是有人瞧出李清远神色不妥,也应当只会以为是身体不适。 “姜靖珂大抵就是永宁侯府的小世子了。”李玥妩听完下论断。 李清远应和。 姑姑说,姜靖珂的长姐、宸王妃姜明慧就是李招娣。也是李家村的幸存者。 他记忆中关于李招娣的片段几近于无。 可她身居高位,却从未想过为李家村人鸣冤,这本身就有问题。 “姜靖珂偶尔言语间表露出的情绪,对他的长姐并不喜欢。我是否能从他入手,打听一二?” “太冒险。”李玥妩并不认同,“姜明慧若是认出你……” 李清远也是顾虑到了这一点。 “姜靖珂性情直率,并无城府。只他身边的随从颇为警惕。” 李玥妩思量后,道:“如此,你小心些行事。” 要得知真相不可能一昧躲藏。姜靖珂或许是个突破口。清远本与他有交情,突然疏远也会叫人起疑。 姑侄二人说了许久。 炉里的香燃尽,李清远又换上新的。姑侄二人这才并行出了书房。 小馆里,不争还跪着。 李清远道:“不争当时被人扯着,我受伤并不怪他。姑姑,此番我们都会长记性,绝不再犯。” 李玥妩依旧是没什么情绪的语气。 “起来吧。只此一次。” 不争腿脚酸软,撑着地起身,谢过李清远为自己求情,而后又向李玥妩保证绝无下回。 孙婆婆见着事情处理完了,这才一手拉一个去后头仔细询问。 小馆旁的两个,也跟着松了口气。 没了学子,小馆下午便没什么客人。他们多是做些清扫、归置的工作。 因着李玥妩动怒,广福抱着置物架上的陶罐擦了不知多少遍,直擦得罐子锃亮,一点污垢也没有。 “李娘子。” 霍南誉的出场总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只这回不单是他,裴微容与他联袂而来。 “霍大人,裴郎君。” 李玥妩上前迎客,引着他们到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 裴微容看似淡定,实则心虚不已。 泓之入贡院前,再三叮嘱他不得私自去见李玥妩。裴微容心里怵他,本是不敢来的,但耐不住霍南誉撺掇。 马车停到小馆外,他就有些后悔了。 “裴三哥莫不是不敢?”霍南誉看他步伐迟疑,激他,“那也无妨,我自去就是。叫车夫送你先回去。此事,我也决计不会同泓之提起一字。” “怎会。”裴微容摇着折扇重新迈步。 若真是回去了,他兄长的威严要置于何地。 第85章 荷叶鸡 “霍大人,裴郎君。” “李娘子。” 霍南誉瞥了眼认真回礼,不见轻佻的裴微容,眉头挑了下。 两人对坐,霍南誉才要开口,抬头瞧见走来的李清远,眸色沉了下去,问:“清远这是怎么了?” 是有人在小馆闹事? 他又自己否了这个猜测。 小馆瞧着整洁不似,被闹过一场。其余众人,也完好无损。 他又瞧见,落后清远一步,丧眉耷眼的书童,心中有数了。 “是在府学受了委屈。”他语气笃定。 霍南誉这话说的霸道。 先不问事情,就将李清远推到了受害者的身份。 他平日表现的再随意,骨子里也是上位者的傲气。 裴泓之是他的挚友,李清远既是裴泓之的弟子,称自己一声师叔,在霍南誉看来,李清远就是他要护着的人。 府学里往年多是寒门学子或是小官子弟,今年因着多了个人物——永宁侯府的小世子,姜靖珂。一些永宁侯府的姻亲家子弟也就跟着入了府学。 想来入学才月余就敢惹事者,也约莫就只有他们了。 李清远上前见了礼,因不知裴微容的身份,只唤了霍南誉“师叔”。 裴微容惊异:“你怎得还当了师叔?” 霍南誉闻言,心中失望。 他今日去裴泓之府上,提起要带裴微容来小馆,当时裴微容异样的神色,就叫他心里存了疑。 怎得说起李娘子,就是一副无奈又气结的样子?他猜想之中有自己不晓得的内幕,便使出三寸不烂之舌,又哄又激,将人带了过来。 然而,裴微容竟连裴泓之收了清远做徒弟的事都不知,旁的内情恐更难知晓了! 霍南誉道:“论远近亲疏,清远,这声师叔也该先唤他才是。” 李清远先前听到李玥妩称呼“裴郎君”,又听他这般说,当即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却也没有赶着认师叔。 拜师之事只几人晓得,裴家未必知晓,也未必接受。 霍南誉师叔的身份是裴泓之首肯,旁的人,他也不会贸然拜见。 裴微容一点就通,当即就明了了。 心中暗怒。泓之的主意越发大了。瞧上一个商户女想娶为妻子也就罢了,还私自收了她的侄子做徒弟!此事叫族里知道,父亲他们只怕比前者还要气愤。 可他面上没泄出一分情绪,先同李清远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却不提让对方叫自己师叔的事。 拿捏着他这个年纪孩子的学识,问了几个问题。 李清远都规矩答了。 “四书五经他早就通读,尽可问。”霍南誉道,“三哥不知,清远不单过了府试,还入了府学的崇文院。” 府学自是比不得鹿鸣书院,可十岁不仅过了府试又入了崇文院,就是裴家子弟也不定有这个本事。 裴微容收了笑,端正坐姿,神情才有了重视。 先将李清远上下打量一番。少年身姿挺拔,微微垂眸,以示对长辈的尊敬,姿态不卑不亢,任由打量。 良久,裴微容道:“不错。” 再提问,难度就高了不少。 “‘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你以为何解?” 裴微容自不是简单询问李清远对此举的释义。 李清远并未着急开口。心中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