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煦从家里出来,刚找了个馄饨店坐下来,米悠乐的电话就打来了,兴高采烈地让他快回厂里欣赏她新提的宝驹座驾,还说以后再去江华就能风驰电掣了。
全然没有预料到,只不过提个小电驴的工夫,自己即将喜提二次失业。 江煦嗓子发紧:“我请你吃馄饨吧。” 峦市偏北,大多数人喜欢面食,尤其是馄饨可作为三餐,能够最大化发挥门面房的租金,况且单独的品类,利于节约人工成本,所以走街串巷随处可见各式样的馄饨店。 早些年,峦市一中门口有位阿姨摆着流动摊位卖馄饨。下了晚自习,米悠乐喜欢点一碗馄饨皮、一屉小笼包,还有一个茶叶蛋。 这家馄饨店就是那位摆摊阿姨后来开的。 米悠乐骑着她的新座驾威风凛凛地来到馄饨店的时候,江煦已经帮她点好了一碗馄饨皮,吱吱冒着热气的碗推到她面前:“馄饨皮,紫菜虾皮多放,您享用。” 米悠乐把新买的蓝色头盔放到旁边座位上,用勺子舀了两下,吮了一大口鸡汤,只觉得熟悉也没有多想:“讲讲吧,你回家是不是踩到雷区了。” 江煦没了胃口,手里搅弄着馄饨,像念经一样描述了中午和江戎争吵的经过,像在描述一件置身事外的事情,可米悠乐知道,这样的江煦才是真的泄了气。 “我也想明白了,如果有天我爸夸我,我居然还看得懂细胞结构,也会觉得他在骂我。” “我有点理解你爸的感觉。这调研结论在他心里就没有另外的可能,所以你的马屁在他耳朵里大概是这样的。” 米悠乐放下勺子,清了清嗓子,掐细了嗓音模仿起来。 “老米啊,市场反馈挺不错嘛!那你怎么还把厂子干成了这样,我还以为是没人愿意吃,哈哈哈哈哈。” 江煦扶额。他实在没办法和蛇精对话。 米悠乐确认道:“所以,我又失业了?” 江煦沉默了好一会儿。 米悠乐用手腕上的皮筋把长发低低地拢了个马尾,继续喝汤,嘴唇离开勺子的间隙开口:“也挺好的,你走之前别忘了给我发工资就行。” 江煦抿着唇,皱着眉,想瞪她又自知理亏,干脆又埋头吃起馄饨,两人都不再说话,气氛沉默且僵硬。 馄饨店空间局促,紧紧张张摆着六七张桌子,眼尖的老板娘透过竹蒸笼冒起的腾腾白雾,还是认出来了他们,立刻去后厨拿出盛着酱汁的玻璃罐,给他们端上满满两小碟。 “你们尝尝阿姨新调的酱汁,香得很。” 米悠乐只觉得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只跟着笑。 老板娘记忆力超群:“你是一中那个只吃馄饨皮的姑娘,你俩现在都结婚了吧?” 米悠乐:“我俩这是都失业了。” 江煦在桌子下面轻轻踢了她一脚,提起一些细节帮她回忆:“学校门口,你经常去的那家馄饨摊,还总给你爸打包夜宵。” 说到打包宵夜,她一下就想起来了。那时老米工作忙,没时间做晚饭,米悠乐吃饱了就会给老米打包一屉小笼包当做宵夜。江煦回家倒是有晚饭,但是他也赖上了馄饨摊。 “诶呀!我就说怎么第一口就觉得这么熟悉,原来还是您煮的啊,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馄饨了。” 老板娘被哄得高兴鱼尾纹都深了很多,又给他们送了三个茶叶蛋,打包了两屉小笼包让带回去给家人吃,临走还不忘祝他俩早生贵子。 这才想起来,他俩光顾着吃,忘了澄清绯闻这档子事。 米悠乐套上头盔,江煦拎着小笼包和茶叶蛋,站在咖啡色复古小电驴前面发愣,这座椅总共不到六十厘米,决不可能再塞进一个身长一八七巨人。 江煦把吃的装进一个大袋子扎好口,放进前面的车框里,而后略显忧伤地说:“你要不先回家吧,我一个人再静一静。” 米悠乐欲言又止,问:“要不和我去新基地看旺仔吧。 ” 江煦毫不犹豫地接受邀请。 米悠乐更是大方,掏出手机大方地给江少爷扫了一辆共享单车,拧着小电门扬长而去。 ********四十分钟后,米悠乐和吴武站在新警犬基地的大门口聊完了旺仔近期的吃喝拉撒,才见江煦吭哧吭哧骑着共享骑车姗姗来迟。 冷风吹的他鼻子红彤彤,眼睛里面冒着火。 吴武:“哥,你这大冬天骑车锻炼呢?” 江煦用鼻子吐着粗气,分不清是生气还是累的:“你问她。” 米悠乐瞪了他一眼:“我是扫了车,但是你不会关锁打个车吗?” 江煦被自己气得想发疯。 “我手机在和小笼包一起,扔你车框里了。” 吴武和米悠乐目光一对,差点把眼泪笑出来。 峦市的新警犬基地建在城市偏南处,距离市区稍有距离,抬头就能望见山,山上似是下过了雪,山腰处再往上白皑皑的。 他们之前常去的老基地建造年代久远,配套设施老旧,离居民区又近,随着警犬数量和受训科目的逐渐增多,去年财政拨款修建了这里,最近刚投入使用,队里先将退役警犬迁了过来。 他们三个顺着通道往里走,先去犬舍区找旺仔。老警犬们听见脚步声,一个个都极小幅度张开耳朵,等确认是熟人后,有些疯狂摇尾巴,有些就继续假寐。 吴武说:“大家都在忙着明天的警营开放日,之后现役的警犬就会陆陆续续搬过来,这里不仅大,环境好,而且清净,尤其适合这些退役警犬。” 米悠乐往里面走了走,旺仔两个前爪早早扒上了铁门,伸长了脖子冲着他们吠,但声音并不如其他警犬洪亮。吴武打开铁门,旺仔坐在地上等到脖环勾上了链子,才走出铁门先蹭了蹭米悠乐,又去蹭了蹭江煦。 江煦牵着旺仔走在前面,他穿了一件灰色的短款羊毛大衣,骑车时候下摆被压出了几道褶皱,平时的话他一定会强迫症般想办法先把衣服捋平。 现在他像没看见一样,走进了内科室就只管往身上穿白大褂,套一次性橡胶手套。 他和吴武把旺仔安置在墙边的 B 超床上,先给旺仔的胸口抹凝胶,因为时常复查心超,旺仔胸口的毛始终不能蓄长,米悠乐怕它不开心,给它买了很多小衣服。 “喘还是因为胸腔积水,我看一下他的片子和其他检查结果,如果心衰没有进一步严重,药量维持之前就好,水也没必要抽,让他自己吸收。”在涉及到自己的专业领域时,他语气徐缓,气场从容又放松,就算没有什么表情,也不会显得冷漠。 吴武不放心:“但是它这个胸水产生的速度有点快。” 江煦脱掉橡胶手套,坐到电脑前面点开旺仔最近两次拍的 CT 片子做比对,调出了检验报告,依然坚持自己的看法。 “从片子上看,他心脏的问题没有进一步恶化,血压也不高,现在增加药量对后期治疗会有隐患。” 他转过椅子,把旺仔唤了过来,抬起手和它击了个掌:“而且,我们也要相信旺仔,它也会努力的,对不对?” 江煦穿着白大褂,更显他身材挺拔,利落的短发下是柔和的眼眶,米悠乐很少见到这样专注且温柔的江煦,有种成熟男人的性感。 她忽然就起了惜才的心,问:“你什么时候回新西兰?” 由于语气太过寻常,疑问句就变成了陈述句,听起来像是江煦明天就要上飞机。 然后,江煦就听见吴武也问:“哥,你这么快就回去了。” 江煦脸上表情没太多变化,语气却冷了一些:“对,不然留下来添乱吗?” 吴武不接话了,走到门前装模做样地加固门帘的一角,悬着的厚重棉布帘子撞击着门框,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在走廊休息的几只小鸟,扑棱着翅膀飞走了,掉落下一根羽毛,随风摇晃。 米悠乐的视线从门帘上收回,转到江煦身上。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找出了一个指甲刀,一言不发地坐在窗边,旺仔卧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眯着眼睛伸出四只淡黄色的小狗爪,任由江煦“咯吱咯吱”地给它修剪指甲。窗外的天快要黑透了,只能模模糊糊望见远山的轮廓,房间里没有开灯,每一处都像被施了静止咒。 如果是高中的米悠乐,她一定觉得江煦又在瞎矫情了。可是,27 岁的米悠乐,懂得江煦到底在为什么难受。 她走过去,把窗户关上:“起风了。” 江煦心里有气,不接话,换了只狗爪继续剪。 米悠乐蹲下来,面朝旺仔,用额头碰了碰旺仔的脑袋,江煦手里的狗爪子条件发射地缩了缩,又被他拽紧。 他耐心告罄:“你能不能别添乱。” 可能是今天江煦像坐过山车一样,心情经历了太多的起起落落,米悠乐对他的变得格外有耐心,她侧过头,抬眼盯着江煦看了半晌,声音轻而有力:“我不觉得你有错。 ” 江煦眼角跳了跳。 米悠乐继续说:“你想出售江华,初衷是担心你爸身体,希望妥善安置员工。而且,我明白,你一直在为江华厂争取最好的结果。” 江煦蓦地松掉了手里的狗爪,双臂支在膝盖上,手里玩着指甲刀,旺仔对人类的事情不感兴趣,“哒哒哒”地跑到门口,玩起了吴武刚挂好的门帘。 他语气恹恹:“你说,我一心想要出售江华,是不是真的因为我打从心里并不认可和理解他们?” 米悠乐摇头:“没有规定说,儿子必须要认可父母的事业。只不过,你应该理解他的不甘心,让你回去也是尊重你的事业选择。 ” 站在门口的吴武在这段对话里敏锐地捕捉到了无效信息,他伸手打开了房间的灯,晃眼地白炽灯骤然亮起,屋子里的八只眼睛都眯了起来。 他说:“那哥,你回去之后,记得把答应我的原版书寄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