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
苏太后得知林嫔降位这个消息时,已然是翌日清晨了,待皇帝一下朝,她立刻让人把他叫了过来。 “胡闹!”苏太后难得张口训斥沈珩,又气又急:“林嫔就算再不好,你也不该在她入宫第二日就贬了她的位分!你让林尚书怎么想?跟林尚书一样拥护你登基的人怎么想?猜测你是狡兔死走狗烹,刚一登上帝位,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向功臣示威了吗!” 到底是十来年的母子情分,纵然不是亲生,她也是真心为这个儿子着想。 谁料沈珩却是冷着脸,不以为意地回道:“母后多虑,林辅臣把女儿教成这个样子还敢送到宫里,朕没怀疑他是依仗功劳威慑朕就不错了。” 苏太后听到这话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被他气死过去。 她怒拍桌子:“是他要送的吗?啊?是你非要选秀,是哀家选中了她!” 沈珩沉吟片刻,皱起眉:“嗯,这正是朕的不解之处,母后当时怎么就选中她了?” 苏太后气得抄起手边的茶盏就朝他砸了过去。 砸的方向是偏的,但沈珩根本懒得躲一下,于是就被溅起来的茶水打湿了半边龙袍。 刘嬷嬷赶紧“哎呦”了一声,拿了巾帕过去擦拭,语气怨怪:“太后娘娘您就算担心陛下,也不能动这样大的气啊,陛下既然这么做了,想必事前一定是有打算的。” 沈珩摆摆手,制止了刘嬷嬷擦拭的动作,自己接过巾帕胡乱擦了几下,语调平静却气死人不偿命:“刘嬷嬷多心了,朕提前没打算,全是昨夜临时起的意。” 刘嬷嬷一噎,看向苏太后,对方倚着软榻呵了声,眼中明晃晃都是“你怎么不为他辩驳了?是不想吗?” “这……”刘嬷嬷绞尽脑汁,半晌,脸上又挂上了欣慰的笑容:“太后娘娘,您看看陛下多么实诚,上行而下效,有这样的君主,想必民间的风气也会越来越淳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在本朝指日可待啊。” “噗。” 苏太后刚准备喝口茶压压心火,就听见这番话,茶还没入口就喷了出来。 “哎呦太后娘娘,不体面了不体面了。”刘嬷嬷赶紧又取了块儿帕子,慌里慌张地给苏太后擦拭。 苏太后是彻底生不起气来了,指着她笑骂道:“你是被阿妩带坏了吧,怎也学的这样油嘴滑舌,满嘴胡吣起来!” 正在整理衣袍的沈珩动作忽然顿了一下。 刘嬷嬷眼尖瞧见了,冲苏太后使了个眼色。 苏太后哼了声,一脸了然道:“我说呢,怎么忽然没有谋算起来,合着是为了给人出头啊。” 沈珩没吭声,盯着龙袍上半干不干的水渍,用手背拍了拍,好似有些嫌弃。 “你既然这么挂心,为何前日是皇后,昨晚是林嫔,横竖她都已经是你的妃子了,你想做什么又何须克制呢?” 沈珩抬起头,忽然一脸认真:“母后。” 苏太后不明觉厉,下意识坐直身子,心里已然做好了为这两个小冤家调解的准备。 沈珩:“其实林尚书这件事,刘嬷嬷没说错,朕提前是有打算的,朕虽罚了他的女儿,却会给他送去一道安抚的圣旨,还有那些跟着朕在大皇兄之事上出过力的功臣,朕也会在这几日明里暗里进行褒赏,他们都不傻,自然会明白,朕公私分明,只是看不惯林嫔而已,与朝局无关。” 苏太后:…… “走走走!你爱如何就如何,跟哀家没半毛钱关系!” 她骂骂咧咧。 * 沈珩从慈宁宫告退出来,张贵德跟在他身后,眼看自家主子背着手踱步到宫道路口时,脚步忽然放缓了下来,冷俊的面庞微侧,似是不经意地往东六宫的方向瞟了眼,眼底一片深沉。 御前伺候的可都是人精,张贵德眼珠子一转,想起刚才守在慈宁宫外隐约听到的几句对话,立刻笑着凑上前:“陛下,如今正值六月,御花园里的荷花,茉莉,都开得正好,对了,还有凤仙花,不少娘娘都喜欢用它染指甲,想必花圃那边儿热闹得很呢,陛下上朝也倦了,不妨去散散心?” 沈珩摩挲了两下玉扳指,垂眸思忖片刻,终究还是淡淡道:“回养心殿吧。” “嗻。” 这几日南方水患,北边边防有外族骚扰,可谓是很不太平,养心殿的御案上的折子摞了山高,多的是出谋划策的谏言。 而这些谏言里哪些是真的有用,哪些是纸上谈兵,则是需要皇帝一一去挑拣的。 沈珩从下朝忙到黄昏,中间只喝了几盏浓茶提神,连膳食也未用,张贵德看在眼里愁在心里,可也没办法,谁让陛下主意大,谁都劝不动呢?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交谈声,随后便安静下来了。 紧接着,一个提着食盒的小太监走了进来。 张贵德看看那食盒的规制花纹,便知道是后妃送来的,不由得瞪了那小太监一眼:不知道陛下忙于政务时从不让后妃打扰吗?这不是找骂? 小太监怯怯地看了师傅一眼,还是躬身禀告道:“陛下,这是苏嫔娘娘送来的鸡汤面和小菜。” 他也没办法啊,苏嫔说是太后娘娘忧心陛下身子,还给他塞了一大包银子,恩威并施,实在是拒绝不了。 大不了被陛下打顿板子,为了银子,也值! 小太监这样想着,就看见御案后的帝王陡然抬起头来,堪称骇人的冷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仿佛要把他刮了。 小太监的腿一下子就软了。 其实这银子,不挣也罢啊…… “她人呢?”帝王冷冷出声。 “求陛下饶……啊?”小太监一时没反应过来,呆怔片刻,才明白过来,原来陛下想杀的不是自己,而是苏嫔娘娘啊。 他松了口气,在心底为苏嫔默哀两秒,就赶紧一五一十地回道:“苏嫔娘娘得知陛下在忙于宫务,将东西送到就走了,娘娘临走时还让奴才劝谏陛下,要注意身子,操劳过度之人难免衰老的快,平日可以用桑葚和黑枸杞泡水,既能明目也能养颜。” 沈珩攥着御笔的五指不断收紧,脸上的表情似怒似恨,最后气极反笑:“她是担心朕的身子吗?什么黑枸杞泡水能明目养颜,她就是怕朕这张脸衰老了,会丑到她!” 这话谁都不敢回,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张贵德也站在那儿眼观鼻鼻观心装死人。 沈珩冷笑,御笔在手中快速转了好几圈:“那她还真是想多了,朕就是变成七旬老叟,也丑不到她,因为朕压根儿就不会去见她!” “在这后宫,没有朕的宠爱,她就等着冷冷清清,凄凄惨惨的老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