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嬷嬷看白凝海盘着的双腿,本想开口提醒的,一想还是算了。
丞相大人自状元及第后,那些个大家嫡小姐,是一个也没看上。 没准儿,不拘小节的白凝海,倒真能对了他的性子。 这段时日的相处,周嬷嬷已经抛下了对白凝海出身的偏见,只觉得这姑娘无拘率真。 没有在世家大府中浸染着长大,心思倒是简单。 连带地,周嬷嬷对青楼的印象也变了。 周嬷嬷跟白凝海讲了贺元弋的小时候,讲了贺元弋父母故去后的难,讲了贺元弋的孤独成长。 听着周嬷嬷慢慢讲着,白凝海竟对贺元弋生了同情,和一丝心疼。 她原以为自己在绿柳巷长大,知道的听过的凄惨身世太多,早已对不幸生不出多少同情了。 比如她自己,不知亲生父母是谁,在白凤楼长大。 比如做了七年大家小姐的苏琬,全族男丁流放,女人送入烟花之地。 比如南方曾富甲一方的吕家,一日却突遭横祸。全家主仆六百余口,全惨死敌人刀下,只护得一奶娘带着才不到三岁的吕荞苒背井离乡。 太多了。白凝海听到的人世凄惨,太多了。 “姑娘,若小姐和老爷在天有灵,看见你和丞相大婚了,定会满心欢喜的。” 白凝海手肘支在膝盖上,看着周嬷嬷道:“他们会瞧不起我是在青楼长大的吗?” 周嬷嬷笑着,慢慢摇了摇头:“小姐是个特别善良的人,她定会觉得你是个好儿媳的。老爷和小姐非常恩爱,直到他们故去,老爷都没纳一个通房或妾室。” “姑娘,老奴看丞相的性子,颇肖老爷。东知她们……” 白凝海不解,问:“东知她们怎么了?” “姑娘若带了东知四个进丞相府,那就是默认了她们有可能被收作通房妾室。不知,姑娘如何想?” “嬷嬷,若丞相看得上,我自然是不会不同意的。” 周嬷嬷看着白凝海没有一丝不情愿的表情,心想道:到底还是个姑娘。 若真有了夫君,怕就会吃醋不舍了吧! 周嬷嬷笑了笑:“姑娘,老奴知道,你也是个良善之人,日后定会和丞相夫妻齐心和和美美白头偕老。老奴啊,做梦都想看见丞相娶妻生子,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 白凝海缩了缩脖子,笑得勉强。 她没敢说自己从未想过要跟贺元弋白头偕老,只想早日完成太后的差事,然后遁走。 白凝海腿有些麻了,伸了伸直。 周嬷嬷见状忙道:“都怪老奴,说得太多,忘了时辰了。姑娘明日还要受累呢,该早些歇息。” 周嬷嬷起身:“老奴去唤东知进来伺候姑娘歇息。” 白凝海没有解释。 白日里跟北音一起熬了一整天没有睡,这会儿又听周嬷嬷说了那么多话,确是有些困了。 天色渐白,晨光熹微。 燕语莺啼,春色盎然。 被东知轻轻摇醒的白凝海,睁眼看了一下,立刻又把被子蒙在了头上。 前段时间日夜颠倒的生活一下子没倒过来,刚睡着不到两个时辰啊! “姑娘,该起来梳洗了。”东知轻声哄着白凝海起来。 “唔……东知,我不想起……” “姑娘,今日你大婚。” 白凝海突然惊坐起:“东知,是不是成婚了,每日都要给婆母晨昏定省啊?” “我做不到啊!不嫁了!” “不对,丞相大人父母都已故去了,没有晨昏定省!” “东知,快!快给我梳洗打扮。” 东知:…… 东知帮白凝海简单梳洗后,周嬷嬷带了妆娘进来,正式给白凝海上妆打扮。 大红色的喜服上,金银丝线绣出的凤凰于飞,牡丹盛开。 领口和袖口五福祥云映衬。 几人帮白凝海穿上后,规制合身的嫁衣,衬得白凝海端庄娴静了。 妆粉遮面,胭脂轻点,眉黛花钿,口脂染唇。 髻挽乌云,头戴凤冠,碧珠流苏,霞宝映动。 肤如凝雪,皓齿莹莹,远山芙蓉,双瞳剪水。 周嬷嬷进来,看见这样的白凝海,都不免怔愣了一下。 西慕端了红色的绢帕过来,周嬷嬷拿了放到白凝海手里:“姑娘真美。” 东知端着放有大红盖头的托盘候在一旁,对上西慕的眼神,两人盈盈地笑了。 她们看到白凝海妆成的样子后,觉得真该让这奉城的女子都看看,这样天仙似的白凝海,才配得上丞相大人。 东市永安巷。 丞相府。 贺元弋着朱红长衫华袍喜服,头戴红锦玉冠,足蹬锦绣革履。 身姿修长,丰神俊朗。 贺元弋走出丞相府,面上还是那淡淡的笑。 只有万修觉察到,贺元弋这笑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真心。 万修认识贺元弋十二年,贺元弋平日里脸上淡而温和的笑容,就像是一张假面具。 只要有人出现,这笑容就会出现在贺元弋脸上。 也会出现在他万修的脸上。 这样的笑容,成了他们的保护色,掸开所有的魑魅魍魉。 今日贺元弋大婚,万修手执拂尘,笑里也多了几分真心。 贺元弋翻身上马,执了缰绳,看着周围的人们投向他的目光,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激动,又泛上了心头。 迎亲队伍出了永安巷,经一坊过了皇城道,过了光德道,走通德道一路向南,经四坊,便到了永升巷。 离永升巷越来越近,贺元弋越紧张,抓着缰绳的手心,早已密密细汗。 朝堂上,他一人驳百官,亦未如此紧张过。 终于,他站在了二进小院的门前,无人知晓他心如擂鼓。 正房内。 因白凝海无父母宗族,很多礼节都省了。 自盖上了红盖头起,白凝海想起了白凤楼里的每一个人。 她还想了太后和关嬷嬷。 想了万修。 想了皇上皇后。 想了她办差时见过的许多人。 “吉时到!” 这一声,把白凝海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紧了一下手中的喜帕,有了一丝紧张:要嫁了。 不管是不是差事,都算是出嫁一回了。 领白凝海出门的,是太后让关嬷嬷请来的信邕伯爵府大夫人唐霜。 周嬷嬷稍落后一步,紧跟着的是东知西慕南悦北音。 白凝海看不见前路,也不能低头,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缓慢。 贺元弋终于看见身穿喜服的白凝海朝他走过来,笑意悄悄延至眼梢。 他不知道盖头下的人儿,跟他十余年前见到的那个“小男孩”,是不是大变了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