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菲使唤刘姐上前查。 左轻弯腰替她捡起来一只,余光不露声色带过江池胤。 她荷包空荡,买不起奢侈品,习惯性不关注……但江池胤不一样,他如今头衔副董,却是实权皇帝。 梁父的身家,都未必比得过他。 这些上流贵妇追逐攀比的奢侈品特权,于他也就一句话,甚至通知都不用亲自出面。 品牌压箱底的看家珍藏,双手奉上。 上次包早有准备,这次拖鞋,防不胜防,万幸是出门时,她看白绒绒的长毛可爱,忍不住揉了好几把,清楚上面没有签名。 “一次,两次了。”梁文菲显然也记得,目光在她身上衣服打转,“上衣D牌秋冬高定款,裤子也是A家的。左轻,你这一身下来三十万不止,也是义乌出品?” 左轻见刘姐朝梁母摇头,神态更从容,“我虚荣,买不起也想穿名牌。” 江池胤胸膛反复隆起,像是濒临一个临界点,他平息后,正对上梁父观察的视线。 “朝肃,你不想让左轻回来?” 江池胤似笑非笑,“我赶她走,还不够表明态度?” 梁父脸上闪过一丝意味深长,再瞥左轻,“那左轻你怎么想?父亲知道你受了委屈,告诉父亲,你还愿意留在梁家吗?” 左轻一怔,没想到进度这么快,设想的狂风暴雨,只开始一双拖鞋,就到最后阶段。 她隐晦扫一眼江池胤,他面孔凉渗渗,暗含警告。 他警告她珍惜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却从来没有给过她选择。 她垂下眼睑。“父亲这么问,是舍不得我吗?” 梁父大概没料到左轻这个回答,停顿几秒后,“舍不得。”他有丝笑意,“左轻长大了。” 相比同龄的梁文菲,她成熟太多,冷静太多,也……聪明太多。 可就是聪明的太多,反而显露出痕迹。 ![]() 梁父心里搅动起风雨。 左轻只当没听出后半句的别有深意,抬手袖子囫囵抹过眼角,“那我留下。” “我不同意。”江池胤像风雨欲来的天际,沉暗的,翻卷的乌云,压人慑魄。 梁父这次不急不怒,腔调悠悠,“为什么?理由呢?” “我厌烦了。”他说,“我厌烦在无意义的地方,跟一个满口谎言,死皮赖脸的人无休止纠缠。如果赶她走,都还能回来——” 江池胤从头到脚扫视左轻,眼中没有惊……没有怒,没有被她再一次欺瞒谎骗的雷霆之火,阴翳凝成黑浓无底的死海。 触目心惊的凉意。 倒灌淹没她,冻死她。 “那就迁出她的户口,撤掉她的姓氏,以梁氏的名义向社会公告,与她彻底断绝关系。” 左轻至少有长长一段时间,是忘记呼吸的。 浑身的感官都在退化,只剩下耳朵无比清晰,万籁俱寂,又震耳欲聋。 是梁文菲在笑,梁母抽冷气。 是梁父在问,“你确定?” “确定。” 是男人的一声讥笑,饱含腻烦,厌弃,阴戾。 “父亲不用再猜忌,母亲不用再担心,我也不用时时刻刻分神多想这些,皆大欢喜。” “你是厌恶她,还是厌恶我和你母亲有怀疑?” “有区别吗?一切根源在她。” 左轻觉得荒谬。 她没有很大的志向,二十二岁踌躇满志的年纪,她最大的渴望是安安稳稳,活的像个人。 想余生无数夜晚,都如那晚小旅馆的风和月。 想有一天说话能像老婆娘那样生动的,不用掩饰,不假思索的喊一句,「姑娘给你打折,三块」。 她那么羡慕泰多多,却从不敢奢望生活待她,能如待泰多多一样。 如果可以,她能在璀县一个十几平米的角落,或许再大一点,一点点就好。 她分出两个房间,闺女小时,另一间房做书房,玩具室。闺女大了,刷上她喜欢的颜色,做她的小卧室,钥匙放在她那里,不经允许绝对不骤然闯入。 而为这一颗小草似得的期望,她对他阳奉阴违,努力反抗所带来的一切连锁反应,又成了她罪不可恕的滔天大罪 恨不得大卸八块毁掉她,极尽所能创伤她,把她撕碎,碾碎。 …… “左轻。”梁父不知何时立在她面前,“来书房,父亲有些话想跟你谈。” 左轻僵怔着回神,“好。” 她迟钝跟着梁父迈上楼梯,依稀感觉背后有一道视线,深入,压抑,森冷又炙烤如火,如芒刺背。 书房。 梁父像小时候每一次书房畅谈一样,坐在窗边的单人位沙发上。 左轻在原地犹豫几秒,也像小时候似得,坐在沙发旁的矮凳上。 梁父眼尾起了皱褶,笑意在他脸上蔓延,“这几年,朝肃开扩北方市场,我要坐稳后方,你上大学又不常在家,算起来,竟有四年,咱们没说过贴心话了。” 左轻强颜欢笑,“以前学历史,看历朝历代都是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后方资金调配,人员供应,关系保障,梁氏这四年高歌猛进,父亲居首功,是幕后英雄。” 梁父笑出声,手指在空中点她,“你这张嘴,果然是你母亲教出来。” 左轻嘴角牵强,不说话。 梁父的眼睛也亮,没有江池胤的锐利,是岁月洗涤下的世事练达。 “怨你母亲吗?” 左轻声音很轻。「不怨」 梁父靠在椅背,“左轻,你母亲这个人呢,太疾恶好善,极其护短,像草原上的母狮子。” 左轻垂下眼睑。 草原上的母狮子,护崽,可她,早就不被当做崽崽了。 第74章江池胤毁了她一切 梁父注视她,目光穿透皮肉照见她的骨头,“她重情,也就是太重情,容不得感情出现一点瑕疵。” 左轻在他视线下如坐针毡,“您想说什么。” “这次回来,我发现你母亲对你心结很重,当年她是家里最舍不得你走的人,她爱你,非常爱,甚至菲菲刚回来那会儿,她私心是偏向你的。” 左轻喉咙发涩,张嘴却发不出声。 梁父拍拍她头,“所以当你为了沈黎川一个外人,对你哥哥,对菲菲生出怨恨的眼神时,就刺透了她的心脏。” 不是预想的警告,或试探,可比敲打更直击灵魂,试探左轻脸上表情凝固住。 半晌,她声音像生锈的齿轮,迟迟钝钝,一种不敢触碰,难以置信的涩麻,“我的———眼神?” “菲菲订婚宴,你祝福完下台,自那以后,你母亲又观察了很久,你望朝肃的目光,让她害怕。” 左轻呆滞望着梁父。 荒诞的震惊,震碎全身的每一处筋骨,她不知道该用什么停止,仿佛这一刻起,信念崩塌。 就在刚刚,江池胤驱逐她,要剥离她的姓氏,她都没有这种感觉。 这种一字字,一句句变成真空机,抽干房间氧气,她在字句中,眼神里一点点窒息,一点点休克,心脏化成一潭脓血的感觉。 这四年,她一直闷头往下熬,从来不敢回头望。 她第一次被梁母问,是否对江池胤有意见,她嘴上答着没有,手上拉紧衣衫,掩盖皮肤上凌乱残暴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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