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屿口中不停念叨的「秘密基地」其实不足为奇:一间没有门匾、门厅逼仄狭窄的书店。门口有一张宽大的旧书桌,上面凌乱摆放了些廉价文具。
黎想觑着桌上堆成小山一样高的杂志和报纸,嫌弃地努努嘴:就这?值得她步行半小时来打卡? 陆安屿自顾自地朝里走,眼神在墙上挂满的杂志上来回转悠,兴奋异常。这间书店看似平平无奇,内里却另有乾坤:杂志种类多,整套的进口原版漫画书;运气好的话,还能碰见很多典藏版本的书籍,比新华书店好逛多了。 黎想迟迟没进门,停在摊子前左翻翻右翻翻,兴致寥寥;没一会儿指腹晕上了一层油墨,黑漆漆的。 “你怎么不进来?”陆安屿攥着本船舰杂志,头一歪,“里面很大,有很多好看的。” 能好看到哪里去?黎想素来不爱逛书店,每次去都是速战速决,买完就走。偏初中老师要求多,几乎每门课都有课外辅导资料;她逆反心理作祟,越来越抗拒去书店,更不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好学的人,一到周末就恨不能住在书店里,捧着厚厚的辞典不肯放手。 她略带失望地朝里走,书架之间的间距很小,需要侧身才能穿过;嘟囔着:“有什么好看的?” 陆安屿无端降低了音量,鬼鬼祟祟:“你们女生不都喜欢看那种小说吗?这里有很多...” “哪种小说?”黎想思考了好半天,班上女生们的确有上课偷偷摸摸看课外书的,但都包了一层封皮。平日里聊天,大家挤眉弄眼,还会加上各种暗语;黎想听不明白,也没打算研究这些有的没的。 陆安屿清清嗓子:“你看了就知道了。”他领着黎想到角落一排书架前,手臂一挥:“喏,都是。” 黎想不明所以,诧异地扫了好几眼:《你是我最美的相遇》,《一千个深吻》,《我终究是爱你的》,这都是什么啊? 她面露鄙夷,重新打量一番陆安屿:“你...爱看这些?” 陆安屿忙跳脚撇清关系:“我不看,你别瞎说。” “这就是你的秘密基地?”黎想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由衷感叹:“你好变态啊...” “...”陆安屿好心当做驴肝肺,又委屈又生气;这家伙果然算不上女孩子,连言情小说都不爱看。 黎想更懒得理他,默默在心里给他加了个「不正经」的标签;随即噔噔噔跑到儿童读物区域。她眼神掠过一排排书脊,眉目逐渐舒展,嫣然一笑。她抬起头,用气声对着不远处的陆安屿说:“我原谅你了,这里居然有我郑爷爷的《金手指》和《生化保姆》诶,新华书店都断货很久了。” “行吧,你慢慢看。”陆安屿掀起眼皮,爱答不理地丢下几个字。初中生还看童话故事?幼稚不幼稚。他更喜欢介绍摄影、船舰和飞机类的杂志,或《国家地理》。 两个人错开一排书架,斜对角站着;偶尔不经意抬眼,视线穿透不锈钢架的缝隙在空中交汇,同时眸光一闪,怒气渐渐转为了笑意。 秋风穿过狭窄的过道,裹携来阵阵桂花香和隔壁卤味店的香味。 街上时有几辆自行车通过,铃铛声络绎不绝,清脆且不刺耳。黎想窝在靠里的位置,耳边是若有若无的翻书声,人们屏气凝神的呼吸声,还有闷在喉咙如呢喃般的读书声;串成了极好的白噪音。 墙上时钟的分针转了一圈又一圈。 黎想站累了,索性盘地而坐,背倚着书柜;稍一睥睨便能看见陆安屿专注的眉眼。他时而一目十行,几分钟翻完一本杂志;时而又逐字逐句仔细阅读,嘴上振振有词。 “回去吗?不早了。”陆安屿把控着时间,走到她身边提醒。 黎想看得意犹未尽,轻轻抚平每一页纸张,生怕留下了不该有的印记,再宝贝般地将书塞回了原位。 “不买?”陆安屿转眼挑了七八本杂志,“你才看了一半。” “零花钱不太够。下周我还来,在书店看书还挺带劲的。”她傻呵呵地笑,说到一半又捂住嘴,生怕被老板听到她的小心思,“不过...只看不买,会不会不太好?” “不会,老板人很好。”他话虽这么说,却抽出了黎想刚看的《生化保姆》,踱步到吧台前一并买了单;不忘解释:“不是给你买的,我自己要看。” 黎想皱皱鼻子,这人内心戏怎么这么多? 陆安屿见她没作声,误以为她生气,又换了个说辞:“我也可以借给你看。” “这么好?” “有条件的。” “你说。” “以后每周末都一起来这看书?”陆安屿想了想:“早上或下午都行。” “行啊,一言为定。”黎想答应地极其干脆。 可一周对于黎想来说足够漫长,漫长到她转眼就将和陆安屿的约定忘得一干二净。 第二个周末,她没能按时赴约,更没想到要给陆安屿留下只字片语。她一心围着从外地回江城过周末的表哥转悠,屁颠颠的:和表哥一起爬了山,吃了农家乐,还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羽毛球。 等再见到陆安屿,已经是三周之后的事情了。 那天黎想一如既往守着吧台,偶尔帮忙记一两笔各桌添加啤酒的数量,再提醒服务员阿姨们给新来的客人们布置碗筷。 陆安屿进店的时候,她正手撑着桌沿,来回转动高脚椅玩。 她眼睛一亮,乖巧地朝陆昌勇问了声好,随即对陆安屿“吁”了一声:“喂,好久不见啊。” 可不是好久没见吗?过去三周,陆安屿一到周末就来「薛记」报道。他吃饭吃得心不在焉,憋了一肚子闷气,最后不得不旁敲侧击找薛阿姨打探情况:呵,爬山、看电影、和小姐妹们去公园秋游,黎想的生活可真够丰富多彩的。 陆安屿最讨厌不守信用的人,暗自发誓再也不跟她做朋友了,却鬼使神差般每周都来冒泡。他忿忿地撇过脸,故意无视她,快步穿过大堂钻进大包间,整整一顿饭的功夫都没再出来。 黎想压根没留意到他的小情绪。她在店里捱到午饭时间,吃了一大份薛文倩精心准备的便当,心满意足。她哼着小曲,抱着书往公交车站走;暗自计划回家睡个午觉,再做几道练习题。 她步伐轻盈,眼瞧7路公交tຊ车正缓缓驶向车站,忙小跑追赶,又被身后的呼喊绊住了脚步。 “黎想!” 黎想扭过头:“怎么了?” 陆安屿一脸不悦,跑到她面前,“你上哪去?” “我回家啊。”黎想说着话,视线不禁飘向公交车站,“哎呀,我得赶车,不说了。” “...” 她转身就跑,从人堆里挤着上了车,眼疾手快地占到后排靠窗的位置;再一抬眸,愣了几秒:“你上来做什么?” 陆安屿兀自坐在她前排,留给她一个倔强的后脑勺,没吱声。 黎想扒拉着椅背,凑到他脸边,挨得很近;近到鼻尖几乎能蹭到他面颊的汗毛,“你今天怎么了?有点奇奇怪怪的?” 陆安屿扭过头正视她,嗅到她身上宝宝霜的香气,莫名紧张。他不自觉朝后仰了几寸,不耐烦地皱紧眉头,语气粗鲁:“你离我远点。” “你吃错药了吧?”黎想挪回身子,只觉这人简直莫名其妙。她越看眼前的圆脑袋越不顺眼,终在一刻气得忍不住猛推了一下。 陆安屿揉着后脑勺,咬牙切齿地瞪她几秒;随即二话不说起身走到下车的位置,再也没看她。 黎想一头雾水,更加笃定同学之间「不和异性玩耍」的默契是有道理的 - 异性之间多犯冲,尤其是她和陆安屿。 转眼间,公交车到了站。 黎想拎起书包,经过陆安屿的时候目不斜视,还假模假样说了句“借过”。她下了车,甩着胳膊朝家的方向走,听见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逐步放缓,直至在她身后停下。 “你是不是有病?你跟着我做什么?”黎想气汹汹地回头:“我哪里得罪你了?” 陆安屿哑着嗓子,声音粗犷,难听极了:“你不守约定你还有理了?” “我怎么不守约定了?”黎想理直气壮地回怼,“你别污蔑我!” “我们那天在书店怎么说的?每周末在你妈店里碰头,一起去看书,你去了吗?没去就算了,你有跟我打招呼吗?”陆安屿一通控诉完,提出的每个问句都带了干涩暗哑的颤音,听上去更加委屈。 黎想瞬间理亏,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秒扯了张笑脸:“对不起,我忘了...我最近真的太忙了。” “我知道,忙着跟你表哥玩,跟你同学玩!”陆安屿顶着公鸭嗓叫唤,喊出的每个字都尤为刺耳。 “对啊!可是你为什么要生气?” 黎想抱紧双臂,不服气地嘟囔:“我道歉就是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陆安屿被问住,又实在不满她的态度,吼着:“有别人陪着玩就完全想不起我来了,是吧?” 黎想刚酝酿出的歉意被他搅了个稀巴烂,“对!想不起来!我干嘛天天记着你!” 好,好,好,陆安屿气得咳了好几声:“那绝交!” “绝交就绝交!!!” 陆安屿从包里翻出《生化保姆》,扔到黎想身上:“拿走你的破书!” 黎想下意识接住,又不留情面地扔到地上:“都绝交了,我不稀罕你的书!我自己可以买!” “你去买!你别去我的秘密基地买!” “不去就不去!全市又不止那一家书店!” 两个人站在路边吵了好一会,谁都不肯服输,却也没急着分道扬镳。 风呼啦啦掀起了书页,将地上的书吹挪了几寸。路过的行人不留神,一脚踩在封页上,留下一个黑黢黢的脚印。黎想忙不迭跑上前捡起来,蹲在地上抹着书上的污渍,哭哭唧唧:“我都跟你道歉了,你那么凶做什么?” 一两滴泪珠落在纸上,浸湿了一小片区域,加深了黑色印记;黎想哭得更伤心了:“书都弄脏了。” 陆安屿瞬间没了脾气,递上一张纸巾,蹲到她面前:“没事,封面脏了没关系。” 黎想情绪上来,听不进这些劝慰,边抹泪边拽住他胳膊,对着最白嫩的地方,狠狠咬了一口。 陆安屿疼得五官拧在一起,却没躲:“你属狗的吗?”怎么还咬人? 黎想气消了大半,哽咽着:“我属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