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香阁。
迟寒柏回了房间,坐在窗前一动不动。 直到天空渐暗,暮霭沉沉,泪水落满了她整张脸。 没有任何压抑,她将所有的声音都撕吼出来。 每一声哭喊,都是噬心腐骨的痛意。 每一声啜泣,都透着沙哑和绝望。 直到声嘶力竭,她才作罢。 枯坐到天明。 迟寒柏顶着红肿的眼,走到书案边,拿出了笔墨纸砚。 从前她坐在这里,研磨落笔写尽少女心事,写尽自己的爱意。 如今她依然坐在这里,却是要写明自己因为这段不该萌芽的爱慕,所遭受的惩罚。 “我知相思了无益,衣带渐宽人憔悴。” “爱了不该爱的人,成为不洁之人,非我所愿。” “生不由我,死亦不由我。我这短暂的一生,有太多憾事……” 写好书封。 迟寒柏折叠装好,准备出门。 却看到院子里站了一排侍卫:“大小姐,镇国公有令,婚礼之前,您不可离开这院子。” 迟寒柏一怔,缓缓将门关上。 既然婚礼是他们想要的,便如他们的意吧! 反正,她的所愿所求,也只有最后一个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迟寒柏将自己关在房间,连房门都未出。 外面喧哗热闹,唯独她这里是一片安宁的净地。 六月初三,大婚之日。 镇国公府锣鼓喧嚣,处处张灯结彩。 婢女们在清香阁忙进忙出,迟寒柏只是安静坐在铜镜前,任由她们梳妆打扮。 府门口,人潮涌动。 骑着骏马而来的楚萧一袭红袍,一边接受众人的道喜,一边等候着新娘子上轿。 裴玄觉看着新郎官,只觉得他身上那一抹红有些灼眼。 他垂下眼帘,不再去看。 宾客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迟寒柏人影。 不一会儿,喜婆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 “新娘子不见了!” 众人大惊失色,楚萧也立马翻身下马。1 裴玄决大步朝清香阁走去,院子里的下人全都乱做了一团。 找遍所有地方,都没有看到迟寒柏的人影。 正在焦头烂额之际,喜婆大惊失色地指向阁楼外的围墙之上。 “新娘子在那里!” 所有人都一并望去。 只见一身如火嫁衣的迟寒柏站在围墙之上。 凤冠霞帔,衣决迎风飘扬。 她看着众人朝自己围来,眼里少了这些日子的怯懦,只剩平和与宁静。 裴玄觉仰头看过去,只觉心口一阵闷跳。 “下来!大婚之日,岂容你胡闹!” 迟寒柏静静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 “哥哥,你来了。” 她指向围墙之外的那一片,语气缥缈了几分。 “满池塘的荷花开了,再过一些日子,就可以采莲蓬了。” 清香阁的高耸围墙之外,是一池荷花。 小时候,裴玄决总会在每个盛夏之际,带迟寒柏一起去采莲蓬,拔莲藕。 “寒柏,池子里最漂亮的那朵荷花,哥哥要去为你采摘!” “待你长大后,哥哥要打通这面高墙,让你春夏秋冬都能来赏景!” 那时候的裴玄决,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可现如今,却是将她推入恶魔之手的人。 思及至此,迟寒柏的眼眶抑制不住的泛红。 “哥哥,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唤你了。” “我不想嫁人,也不想再做裴家女……若是可以,我希望自己从一开始就与你们无半点瓜葛。” 她的声音沙哑万分,整个人就像一片残破的落叶。 只要风一吹,她就会凋零落下。 孟倾夏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口生出一阵尖锐的慌乱。 他压住那抹异样,看向迟寒柏:“今日府中高朋满座,由不得你胡闹,快回来!” 迟寒柏扯了扯嘴角。 时至此刻,他在意的依旧是镇国公府的名声和清誉。 迟寒柏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可惜,我回不去了。” 她将自己的嫁衣一件件褪下,身上只留下一件单薄的里衣。 衣领敞开,斑驳的红印显现在众人面前。 还有个清晰可见的‘妓’字,正在雪白中央。 “早在三年前,你将我送出府的那一天起,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裴玄决呼吸一滞,瞳眸震颤。 一个黑衣侍卫大步奔来,面色凝重地走到他身边耳语。 “主子,小姐这三年没在法相寺,而是在军营做了三年军妓!” 一句话,宛若雷劈,炸得裴玄决差点站不稳。 他还没从这个消息中缓过来,便见迟寒柏将衣领敞开大半。 一个清晰可见的‘妓’字映入他眼帘! “哥哥,你看见了吗,这是你的好兄弟楚萧,用烧红的铁块给我打上的烙印。” “这三年,军营里的将士,不管是高矮胖瘦,都能随意出入我的床榻。” “我每天都哭着喊哥哥来救我,可等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男人的折磨……” 迟寒柏轻声说着,拔下头上的发簪,将尖锐锋利的一头对准胸口的‘妓’字。 裴玄决看得心颤,五脏六腑都在撕裂灼痛! “别说了……” 他朝前走了几步,想要跃上围墙将那个女人拉下来。 可他只要一动,迟寒柏就将簪子往心口递进几分。 丝丝血水溢了出来。 裴玄决吓得不敢肆意妄动。 迟寒柏眼底涌现泪意。 她最后抬眸深深看了一眼围墙之下的男人。 “你曾说我像围墙之外的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可现在我只是池塘里污浊的泥。” “你还说我阿娘生性浪荡,死有余辜,不洁之人都该死……” “可我也不想变脏……我只是想活着……” “但哥哥,是你亲手扼杀了我的活下去的念想……” 身前的镇国公府,是困住她的牢笼。 身后那一片深不见底的荷花潭,是她可以脱离痛苦的唯一去处。 “若有下辈子,我愿想做一朵真正出淤泥不染的荷花,与你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话落的瞬间,迟寒柏将发簪狠狠刺进正胸口的‘妓’字中。 血水喷射,如漫天红雨降落。 沾血的艳红裙摆飞扬。 她张开双臂,宛如一只残破的蝴蝶,整个人直直往后坠去。 “寒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