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尽头的房间进去,是小书房的布置。三面墙都是书架,摆满各色书籍。中间是张书桌,菊池静子将桌面摆设的铜马转了半圈,右手边的书架连墙随即吱嘎旋开,露出密室的入口。 姜薇虽知晓此类机关密室的存在,亲眼见到却还是头一次,不禁睁大了眼睛。菊池静子留意着她的表情,道:“吃惊?里面才是真正让人吃惊的。”说罢退开两步,示意姜薇先进去。 姜薇不知这日本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以肯定的是,准没好事。这所谓的密室十有八九是个陷阱,但眼下落在她手里,只能听任摆布。心里打着鼓,她一咬牙,提步探身而入。 里面光线极暗,什么都看不清,空气又闷浊,姜薇捂嘴咳嗽起来。身后菊池静子啪一下打开照明的白炽灯。 确如她所说,姜薇惊呆了。 四面墙贴满姜薇过去的电影海报,广告招贴画,以及剪裁下来的杂志报刊对她的采访报道。柜子上密密摆着三排相框,里面都是姜薇曾出版的影集照片。可以说整间密室唯一的内容就是姜薇。被满屋巧笑倩兮的自己包围着,姜薇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再回想起曾经和韩其章打交道的几次,他阴渗渗的在她周身游走的目光,顿生出浓浓的恶心作呕之感。她本能地转身想跑出去,门口被管家门神一样堵着,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姜薇扭头,对菊池静子怒目而视。 “耐烦点,还有东西要给你看。”菊池静子仍旧淡然。跟着拉开柜子抽屉,里面似乎是些七零八碎的小东西,她一样样拿起展示给姜薇,“半旧的湖光牌丝巾,穿过的女士丝袜,吃掉小半盒的润喉糖,用过的蜜丝佛陀口红……想起来了么?” 姜薇浑身一震,上前抢过那些物件细看,又迅速撂下,每个毛孔都透着嫌恶。都是她的东西,有些是出席活动莫名奇妙不见的——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粗心大意,又或者人多手杂,反正只是些零碎用品,她从未追究;还有用旧扔掉的,譬如这双抽丝的女士丝袜,她记得清清楚楚,是自己亲手丢到垃圾篓里的,那么韩其章……是翻垃圾拣出来的?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姜薇再忍不住,弯腰干呕几声,喘息好一会才平复下来。 菊池静子冷眼瞧着,又说:“看出来了罢,其章君极其迷恋你。” “变态。”姜薇从齿缝间迸出两个字。 菊池静子不以为忤,不紧不慢地说:“有人告诉过我,你还是电影明星时,其章君就迷上了你,我一直以为那是陈年旧事,他早已放下。直到几天前,我亲眼看到这一屋子的你,才意识到,你是他的执念,是他爱而不得、始终耿耿于怀的遗憾——” “什么爱而不得,少恶心人了,那不过是病态的占有欲!”姜薇恨声打断道,“菊池静子你给我听好,我和韩其章只有血仇,不共戴天之仇!” “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我在乎的只是其章君的想法。”菊池静子的语调没有一丝起伏,“对你的迷恋,他出于骄傲和自尊,从未表露,并且掩藏得很好,现在既然我发现了,就不能让他带着遗憾离开人世。” 姜薇心中警铃大作。她看明白了,菊池静子冷淡的外表下,其实是和韩其章如出一辙的扭曲癫狂。这个发现让她有一瞬的不寒而栗。 “你这话什么意思。” “中国有七七四十九天的丧葬传统,三天后,就是其章君的‘三七’,据说那天,去世之人的魂魄会回家,做最后的告别。你就在那天随他一起去,算是了他一个心愿。” 姜薇勃然。这无异于奇耻大辱。“菊池静子,你脑子坏掉了?”她胸口剧烈起伏着,随时会爆炸一般,“韩其章死就死了,扯上我做什么?你要么就为他报仇,去杀了始作俑者泽人秀树,没胆量报仇就滚回日本去,带着你的其章君的骨灰,别脏了中国的土地!” 菊池静子仍不动怒,“报仇的事不劳你操心。”她冷冷直视着姜薇,“你是陪葬,是他最渴望的一样东西,活着时没得到,死了带走也是好的。” “你们都是疯子!变态!”姜薇怒极,大骂道:“韩其章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你为虎作伥同样不得好死,你等着,萧景明一定会找到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随便,大不了我和你一起上路。”菊池静子合上抽屉,轻描淡写地说:“这两天委屈你暂住客房,一日三餐管家会按时送来。”顿一顿,又补充道:“不要想着呼救或是逃走,此处荒僻,附近没有邻居。” 她淡淡地朝管家看了一眼,说了句日语。管家应了声,转到姜薇身侧,枪口始终对准姜薇。 “跟管家去罢。”菊池静子扬扬下巴,“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姜薇攥紧双拳,眼中似能喷出火来。 第0131章 粉白色(上) 客房事先经过一番布置,除开桌床,别无他物。仅有的一扇窗户从外面焊死,且封着木板,姜薇只能勉强从光线的变化判断白天黑夜。此时愤怒无益,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审时度势。 菊池静子没再露面,能接触到的只有管家一人。他两鬓花白看似有些年纪,身形动作却精干利落,绝非一般的老头子,姜薇推测是有一定身手的,她就算趁其不备偷袭,也毫无胜算。试着和管家搭讪,对方只回以沉默,她又故意将饭菜打翻在地想激怒他,好找出可利用的破绽,孰料他脸上仍旧一丝表情波动都没有,默默收拾完一地狼藉就退了出去,只是下一顿开始,餐具都换成了银的。 好个铜墙铁壁的老管家,姜薇想,十有八九是菊池静子从日本带来的心腹。她放弃了从他身上找突破口,有吃的就吃,没胃口也强迫自己咽下去,积蓄体力。三天很快就会过去,无论萧景明能不能及时找到她,她都要尝试自救,起码尽可能拖延时间。她坚信萧景明最终会救出她,她绝不会成为狗汉奸的陪葬。 闸北,夜色深浓。 一辆小汽车开过来,车灯照亮了街道上浮动的夜雾。谢春和萧景明下车,径直往街边的地下钱庄走去。那是青帮的一处堂口。他俩都乔装打扮过,几乎一样的黑色宽檐帽,黑褂上衣黑布裤,乍一看也是帮派中人。记住谨慎点,千万不能暴露身份。进门前萧景明再一次嘱咐谢春。谢春低低唔了一声,转了转脖子。 再出来时,两人身上俱多了好几道血口子,却都没当回事。萧景明往车头猛砸一拳,懊恼打了架却一无所获,姜薇的安危令他越发心急如焚。谢春朝地下啐了口血水,狠厉道,就算把全上海的帮派掀个底朝天,也要把绑架薇姐的人揪出来。萧景明沉声应好,大力拉开车门。 下一站,洪帮。小汽车重新驶入夜色。 “三七”这天,菊池静子一大早就出现在客房,右手持枪,左手拎着个大纸盒。换上这一身,菊池静子把纸盒掷到姜薇面前。里面是一件粉白色法式洋裙,还有一双白色高跟皮鞋。姜薇立刻想起来,这是密室墙上那张月份牌里的装扮。 你从哪里找来的?她有心磨蹭,抚着裙子精美的灯笼袖细看。菊池静子却没太多耐心,枪口对她晃一晃,现在就换,动作快点。 姜薇没好气地抖抖裙子,我换衣服,你起码要背过身罢。 没这个必要,菊池静子语气冷硬。看样子是不会让步了。 姜薇不肯露怯,将心一横,迎着菊池静子冰冷的目光,她坦然脱下身上旗袍,换上裙子,又穿上高跟鞋。可以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