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深愣了片刻松开了手,蓦地笑了,冷声反问:“难道你就有资格说这句话了吗?” 谢言大脑空白了许久,似乎是一瞬间抽光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半晌扬颈大笑起来,也已是状似癫狂。 “是,我也没有这个资格,我们都没有,是我们逼死了渺渺,我们都有罪……” “明日,我自会离开汴京,去赎我的罪,而你裴言深,你也一定会不得好死!” 他低声嘶吼着,裴言深却笑得更深。 “是,我一定会不得好死,但想要把渺渺从我身边带走,绝无可能。” 谢言哑然,在裴言深面前,自己确实没有这个能力带她走,他再一次痛恨着自己的软弱。 程渺渺死了,他再没有了留在这里的念想,只是在临走前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程渺渺。 这之后,哪怕昼夜更替,裴言深仍维持着同样的姿势,抱着程渺渺将下巴抵在她发顶。 脑海中回忆的全是过往去程渺渺的一点一滴。 曾经的汴京下过一场连绵大雪,程渺渺看着片片雪花出神,他担心程渺渺会忆起幼时不好的经历,但她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我不是会困于过往的人,更何况,你不是已经救了我吗?我的命运已经因你而改写了。” 明媚的笑容如初阳霁雪,落在他眼里却只剩心疼。 似是看出了他的担忧,程渺渺主动岔开了话题,看着落在他发上的白雪,笑弯了眼。 “裴郎,你说我们这是不是也能算作共白头了?” 然而到头来,程渺渺被他拉出了一个火坑,却又陷入了另一个囹圄,他们也并没有能够共白头。 一旁的婢女早已经哭肿了双眼,战战兢兢地劝他。 “大人,还是让夫人,早日入土为安吧……” 第13章 “不,她没有死,她只是累了,想睡一觉,你们谁都不许打扰她!” 裴言深抱着程渺渺尸身的手紧了紧,他的双眼布满血丝,眼下泛着乌青。 全然看不出一点往日清俊的神采。 谢言离开前说的话始终萦绕在他心间。 那天他就已派人查过,从无人确切看到过程渺渺对温玉下手,全然是温玉的一面之词。 仔细想想就能明白当中的破绽和拙劣伎俩。 那个年少时笑着唤他“裴哥哥”的温玉早已不似当年良善。 为何当初的他却困在其中看不透呢? 有温氏在,无论她撒下怎样的弥天大谎都会有人替她兜底,而程渺渺却没有,她即便无辜也百口莫辩。 婢女吓得跪倒在地,却也为他难过,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大人……夫人她不会希望看到大人如此的!” 裴言深怔愣在原地,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很多次,程渺渺都爱站在裴府的回廊下注视着裴言深,无数次将他的身影描摹进一张张画卷中。 程渺渺不爱女红不善厨艺,却画得一手好丹青,每一笔都充斥着其无尽的爱意与眷恋。 他也曾问过她:“渺渺有如此技艺,却从来只画我一人,不会觉得枯燥浪费吗?” 程渺渺却停下笔来,唇角倏尔一弯。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画多少张都不够。” 如此想来,他如此颓废的模样程渺渺应当是不喜看到的。3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言深一直紧绷的身躯才终于松懈了下来,看着两股战战的婢女轻声道。 “烧点热水来,为夫人收拾一下,渺渺她喜欢干净。” 裴言深秘不发丧,命人打造了一具冰棺安放程渺渺的尸身,却始终不肯下葬。 短短几日,裴言深一头青丝就多出了许多刺目的银白。 他一步步走近冰棺,脸色苍白如纸,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摸冰棺中的人。 “渺渺,你是不是恨极了我,才会死也不要留在我身边……” 话音未落,裴言深神色倏然一滞,扶住冰棺的边沿捂唇剧烈咳嗽起来,鲜血从指缝溢出,滴答在地上。 “首辅大人!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裴言深缓缓拿开手掌,看着指间斑驳的血迹轻笑出声。 “渺渺,拜托你,等一等我,我很快就会来陪你的。” 连日来不眠不休的疲惫终于侵袭涌上,裴言深的身形一晃,重重栽倒在地上。 再次醒来时已是夜幕深沉,却听见远远传来的争执不休声。 “卫将军,这是裴府,就算你是英武大将军也不能硬闯啊!” “让开!让裴言深出来见我!” 卫苍梧暴怒的声音即便远隔几道门也清晰地传进了裴言深的耳朵。 裴言深吃力地撑起身子走出房门,却迎面撞上了持刀闯入浑身杀意的卫苍梧。 “首辅大人,小的实在是拦不下……” 门口的看守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卫苍梧腰间配挂的长刀。 “无妨,你下去吧。” 裴言深淡淡开口,直视着怒气冲冲的卫苍梧。 “裴言深,是你逼死了渺渺,是你!” 从来克己守礼敬他一句“裴兄”的卫苍梧如今将刀尖架向裴言深的颈侧,语气森然。 那日温玉醒来后,细细对他控诉裴言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是如何对待程渺渺的,是裴言深一手将程渺渺逼进了绝路。 卫苍梧说过会护程渺渺一生,如今却都成了一场空。 “卫将军,你擅闯民宅,持刀胁迫朝廷命官,随便哪一样,我都可以告你一个死罪!” 卫苍梧对此仿若未闻。 “你这些年对渺渺做过的事把她一步步逼至绝路,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给你一个解释?” 夜风凉薄,片刻默然后,裴言深的声音幽幽响起。 “卫苍梧,渺渺的死,你我都有份。” 第14章 卫苍梧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不可置信地摇头。 裴言深淡漠无波的脸上没有因刀剑逼身而有一丝惊慌,说出口的话字字诛心。 “你不如顺便去问问你的温玉,问问她都做了些什么?” 卫苍梧神情空白了一瞬:“温玉她不可能……” 见他到此还在为温玉辩解,裴言深心底压抑的烦恨终于一涌而出。 “我是对不起渺渺,但温玉就当真清白了吗?那些事根本一查便知!” “你这辈子就为了个温玉活着,是非不问黑白不分,可知自己从未看清过她的真面目?” 裴言深话尽于此,却如惊雷炸响在卫苍梧心头。 他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温玉几日,早已被她说得动摇。 “她的用意你难道当真看不透吗?事到如今你还在糊涂!” 裴言深的目光冷冽如刀,步步逼近,锐利的刀锋瞬间划破了他的皮肤。 卫苍梧心下大骇,连忙收刀,裴言深的话却像一粒种子埋在了卫苍梧心间,他不敢深想其中是否真的会有温玉的手笔。6 “我一定会一笔一笔查清楚,若你所说不假,我……” 素来杀伐果断的卫苍梧,此刻却再也说不下一句完整的话来,紧握刀柄的手微微颤抖,最终逃也似的离开了。 裴言深独自站在原地,脖颈的伤口不深但鲜血依然浸透了一片衣襟。 他深深闭了闭眼,恍惚想起了程渺渺那双因为忍痛而拧紧的秀眉。 “原来当初,你有这么疼……” “大人,你受伤了?” 婢女一声惊呼拉回了裴言深飘远的思绪,她刚想为裴言深处理伤势,却被他抬手拦下。 “不必,痛才好,痛才能清醒。” 他屏退左右,独自一人来到存放冰棺的冰室,这里刺骨寒冷,他却仿佛感受不到一般。 裴言深满目眷恋地看向棺中人,低声自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