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秒钟之前,沈倾准备拐弯。
这三轮车拧油门的时候挺灵,拐弯的时候却感觉锈住了似的,怎么都拐不过去。 应是内部零件老化僵硬,她劲儿没使够,龙头转弯弧度不足以拐过那个弯,又因为已经偏离了道路,整个车都栽进下方的田垄里。 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反应。 小路和田垄有点高度差,三轮车“哐啷哐啷”地摇晃着跌下来。 沈倾死死抓着把手。 于非池差点被甩出去,幸亏他手脚敏捷地直接跳车,才不至于脸朝下摔个狗吃屎。 惯性使然,他往前猛冲了好几步,才终于稳住身形站定。 这一片是小麦地,前几天刚下过雨,土地潮湿泥泞,他一只脚不幸陷入泥地,无法自拔。 两个人都一脸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 导演组那边,所有摄影师倾巢而出,扛着机器争先恐后地朝他们这边跑。 多么戏剧性的画面!赶紧拍赶紧拍! 于非池浑身僵住,机械地缓缓抬头,和三轮车上的沈倾对视。 “你不是说……你技术很好的吗……?” “……” 堪比核武器爆炸后的寂静—— 两人面面相觑。 这一段画面,懂事的后期会配上乌鸦叫音效。 “嘎——嘎——嘎——” 沈倾这辈子没这么尴尬过,恨不得原地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更尴尬的是,节目镜头记录了全程,到时全国人民都知道她把车开沟里了! 丢人丢大发! 沈倾眼神哀求:“这段能剪掉吗……?” 边上的几个摄像大哥都绷不住笑了。 陈汀姗姗来迟,气都还没喘匀就开始在路面上大肆嘲笑她:“哈哈哈哈哈我的妈呀!怎么能开沟里去啊!沈倾你这技术可以啊哈哈哈哈……” 癫狂的笑声响彻村口。 沈倾:她好伤人…… 那边的于非池在奋力呼救:“Help!害奥普!沈倾!快来帮我!” 他陷得太深,这脚下的泥地像自带吸盘,牢牢绞住他的脚,此刻已经陷到脚踝的位置了。 他抬腿用力往外拔,另一只脚却也逐渐往下陷,漩涡似的。 下半身动弹不得,他一时失了平衡,为了不摔,上半身在泥地上扭来扭去寻求平衡点,像极了开业店门前疯狂摇摆的充气气球人。 陈汀幸灾乐祸,笑得更大声:“于非池你在跳舞吗哈哈哈鹅鹅……” 沈倾跳下车去解救于非池,歪歪扭扭地走过去扶住他。 于非池总算稳住,崩溃地看眼自己沾满泥点子的白裤子:“我的裤子……” 沈倾弯腰,用力拔他的小腿。 两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在这片泥地上苦苦挣扎。 沈倾:“使劲儿啊你!就快出来了!” 于非池:“我使劲了啊!出不来!” 就在两天前,他们还是光鲜亮丽的大明星,身着华服走红毯、在舞台上领奖。 而现如今,开着三轮车摔下田,脚陷泥里死活拔不出来……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画面太荒谬,岸上的陈汀笑得快抽过去,还不忘掏出手机给他俩录像: “你们是在演小品吗哈哈哈?我的妈呀太精彩了!我留着春晚的时候看哈哈哈哈!小心点!别把人家的小麦苗踩死了!” 甚至丧心病狂地给他们配BGM:“拔萝卜~拔萝卜~嗨哟嗨哟拔萝卜~” 沈倾忙着拔于非池,没空骂她,后槽牙已经咬紧了。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于非池的脚终于拔了出来,重获自由。 两个人相互搀扶着走到岸上。 太狼狈了!就没这么狼狈过! 于非池带了快两斤的泥出来,鞋已经成了泥鞋,面目全非,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工作人员帮他们把三轮车抬了出来,本就饱经风霜的躯壳受此重击,已经快散架了。 后轮子都瘪了一只。 导演组也是没想到,才第一天,刚上路,他们提供的交通工具就“光荣”报废下岗了。 “你要不要先回去换双鞋?”沈倾问于非池。 于非池草率地抖抖脚,嫌麻烦,无所谓道:“没事儿,都出来了,回去麻烦。脏就脏点儿,能走就行,先把东西买了吧。” 最后,工作人员把三轮车拖去维修,沈倾和于非池决定走路去镇上。 拢共就剩个几百米路程,花不了多少时间。 两人慢悠悠地走在田间小路上。 步伐渐渐趋向一致。 要是没这个节目,他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悠闲自如地并肩走在一起。 正是事业上升期,两人各自为王,同台同框都少之又少,加上粉丝之间的复杂争端……基本是属于断联状态。 身份的桎梏,外界的眼光,全是无形之中的压力和镣铐,让他们不能像普通人那样去生活。 沈倾刻意去忽略一侧的摄像机,单纯地享受这一刻。 蓝天白云,绿草红花,淳朴美丽的村庄。 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一天。 她看看于非池此刻的“泥巴风”造型,绷不住笑:“对不起啊,害你衣服弄脏了。” 于非池不太在意地摇摇头:“不怪你,怪那破烂三轮儿,太难开了。” 沈倾:“谢谢你奥。” 经历了这么一出,他却反而心情挺好的,居然愉快地哼起了歌。 沈倾问他:“这么开心?” 于非池咧嘴笑笑,语气不着调:“开心啊,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笑的事儿……这可是我们在云城清水镇花落村的第一次出门诶!多值得开心多值得纪念!” 沈倾也笑,开玩笑道:“纪念什么?纪念第一次出门就掉沟里吗?” 于非池笑得猖狂:“哈哈哈哈!怎么不值得纪念呢?” “还有,人家叫云城清水河镇落花村!你听听你自己说的什么玩意儿……”沈倾忍不住一字一顿地纠正他。 一共仨地名,说错俩。 于非池后知后觉:“是吗?我说错了吗?” “……” 他望着远处一望无际的稻田唱《稻香》。 “还记得你说家是唯一的城堡, 随着稻香河流继续奔跑, 微微笑小时候的梦我知道……” 调子散漫、慵懒,像田间毛茸茸的狗尾巴草,一下一下地轻轻扫过喉间。 沈倾不是第一次听他在自己耳边唱歌。 更遥远的岁月里,他们穿着燕归和瑶光的戏服,被威亚吊上房顶,顶着夏季的烈日拍了整整一天的动作戏。 从早上拍到晚上,夜色浓重的半空显得狰狞可怖,沈倾身上绑着威亚装置,腰已经隐隐作痛。 她精疲力尽,满目灰暗,不知道哪里才是个头。 忽然,她听见身旁的于非池开始唱歌。 是首粤语老歌,旋律欢快轻松。 “分分钟都盼望跟她见面, 默默地伫候亦从来没怨, 分分钟都渴望与她相见, 在路上碰着亦乐上几天……” 少年嗓音偏沉,带着颗粒感,有点小烟嗓的味道。 他从前当偶像的时候,在团里总是唱rap,酷拽吊炸天,声带摩擦出来的质感很有压迫性和攻击性。 当下唱这种旋律轻快的小情歌,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有句话说得好:“最怕rapper唱情歌。” 沈倾听得耳朵一酥,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于非池的粤语发音不是很标准,但胜在咬字清晰,音色抓人。 他就唱了一小段副歌的部分,剩下的忘词了,哼哼着调儿。 歌唱完,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转过脸看着沈倾,玩笑般地用粤语说了句: “我中意你啊。” 偶、中、意、内、啊。 这句话发音很标准。 他笑着,整张脸明亮灿烂,晴光映雪一般,身后的夜空都仿佛亮了一下,生动得让人无法挪眼。 沈倾一直很不想承认,在那一瞬间,她的心脏狠狠跳动了下。 戏拍完她回去查过,知道了这首歌的名字叫做——《初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