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16年的夏天。
- 京北市,月湖公馆。 天色渐晚,云霞映着落日,将天际染成炫目的橘红色,丝丝缕缕的光束透过玻璃窗洒在书桌上,有些晃眼。 季蓓抬眸看了眼墙壁上的钟表。 时针刚好指向七点钟,她放下批改好的暑期练习册,拿起红笔轻敲两下桌面,温声提醒: “星鸣,到时间了。” 一旁的小男孩应了声,乖乖将英语试卷递过去,然后眨着黑亮的大眼睛趴在书桌上撒娇。 “阿蓓姐姐,你今天出的这张试卷好难,我一遍都还没来得及检查。” “嗯,之前出的都是一些基础题,今天的试卷确实有增加点难度,主要是我想看一下你这段时间知识的掌握情况。” 季蓓耐心解释,笔尖落在纸面上,很快圈出整张试卷中唯一出错的地方,然后在空白处打下分数。 “九十九分!” 第一次考到这么高的成绩,小家伙兴奋跳下椅子:“那姐姐,我现在可以去看电视了吗?” 赵芸锦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来到书房门口,正好听见这句话,她一把推开半掩的房门,无情开口:“不可以。” 家里的电视从来都是打开容易关掉难。 每到关电视时这小子就哭得撕心裂肺跟杀猪似的,无一例外。 今天他爸爸不在,她一个人可hold不住那种场面。 “妈!妈!我就要看!” “奥特曼!!我要看奥特曼!” 程星鸣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嗓子蹬腿耍无赖,全然不似刚才面对季蓓时的乖巧可爱。 赵芸锦径直忽视儿子,朝季蓓走去。 明晰光束落在少女身上,衬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发亮。 看着眼前漂亮的女生,女人笑眯眯将果盘放在书桌上,关切问道:“蓓蓓啊,累不累?快来吃点水果补充补充水分。” 季蓓细心将桌上的几本练习册挪换了位置,朝赵芸锦礼貌笑了下,“‘谢谢阿姨。” “应该是阿姨谢谢你才对。” 赵芸锦背靠在桌边,嫌弃瞥了一眼自家调皮捣蛋的儿子,长叹口气说道:“在你辅导他之前,这臭小子的英语成绩可从来没有及过格。” 怎么教也教不会,次次四十来分,这成绩比她来姨妈都稳定。 简直无力吐槽。 季蓓这小姑娘简直就是她的救星,虽然年纪小,才刚参加完高考,还是个舞蹈生,但架不住人家成绩优异,讲课有耐心。 最重要的是她儿子面对季蓓时简直乖到不行,甚至有时候会主动要求学习。 赵芸锦记得她是六月中旬开始授课的,因为当时小学还没放暑假,所有只有周末补全天,周一至周五每晚六点到八点补两个小时。 只短短一个月,程星鸣这小子期末英语竟考到了八十九分,就连带着语文数学成绩也上了九十。 她心里对这姑娘啊是止不住的满意。 安安静静的,又乖又漂亮,要是她女儿该多好。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余晖褪去,没一会儿天便彻底暗了下来。 季蓓朝窗外看了眼,拿起帆布包向赵芸锦告别,“阿姨,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赵芸锦叫住她,“蓓蓓,阿姨待会带小宇出去吃饭,你也一起来吧?多一个人热闹。” “不用了阿姨,我回家吃就好。”季蓓婉声拒绝。 “那好吧。”赵芸锦闻言不好强留,于是起身将她送到楼下,并温柔嘱咐道:“回家路上慢点,注意安全。” “嗯。”季蓓乖巧挥手:“阿姨再见。” 小区里路灯已经亮了起来。 没走两步,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少女抿了抿唇,迟疑接起电话。 “喂,妈妈,我.....” 女人冷漠打断她,带着不耐烦的语气问:“你在哪?” 闻言,季蓓眼帘微垂,捏着手机的力道不自觉收紧,短暂沉默半秒后,她低头轻声回答:“.....在月湖公馆。” “月湖公馆?” 简蔓皱紧眉头,火气上涌:“天都黑了还在外面玩,季蓓,你总是不让妈妈省心!” “妈妈今晚好不容易抽出了点时间,想着回来陪你吃一顿晚饭,结果现在倒好,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外面是有多好玩,让你跟你爸一样天天不着家。” 责备的话语重重砸下。 女人丝毫没有意识到,其实不着家的还有自己。 季蓓张了张嘴,想告诉妈妈自己没有贪玩,只是找了份家教的工作。 但转念一想,要是她知道自己在外面兼职,一定会更生气。 .....算了。 忽然想起刚才提及的晚餐,季蓓抿唇压下委屈的情绪,眸中划过一丝隐隐的期待:“妈妈,你今晚都在家吗?” 简蔓刚“嗯”了一声,屏幕里突然弹出一条信息。 她看了眼,烦躁抓了下头发,抓起钥匙和包就往门口走。 早知道今晚就不回来了。 “公司临时发消息来,说国外的工厂的出了些问题,妈妈需要去盯一下,你在家乖乖听话,别总想着出去乱跑。” 电话挂断后,她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点开微信转账,给季蓓转了一部分生活费过去。 空气重新安静下来。 季蓓怔然点开对话框,看着里面的那笔转账。 指尖落在屏幕上,轻轻划了几下,两人的上一次聊天是在五月份—— 妈妈:【等这一阵忙完,我就回去陪你参加高考。】 她盯着那句话,扯了扯唇角,精致清冷的眼眸里充满了平静,这是第几次食言,她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继续往上翻,没滑动两下季蓓便看到了一条转账记录。 再看一眼时间。 四月份。 现在是八月初,距离简女士上次给生活费,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 季蓓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父母很忙,没什么时间搭理自己。 她的父亲是位画家,整日满世界乱跑,很难联系上,一年甚至见不了两次面。 而她的母亲则是位典型的女强人,开了家不大不小的公司,每天忙的团团转。 忙起来几个月回不了一次家都是正常的,偶尔记起自己还有个女儿时,会给她打个电话,再转笔生活费过来。 生活费不算多也不算少,但简女士是个大忙人,经常忘记自己还有个女儿要养。 对她来说,工作高于一切。 季蓓还记得自己初二时,常常因为生活费不够而被迫给妈妈打电话。 电话通常十有九次打不通,偶有一次打通却也不顺利,简女士会责怪她电话来的不是时候,然后不耐烦挂断。 这么可怜,也是没谁了。 季蓓讨厌自己的家庭,却又隐隐期待着父母能够多给自己一点爱和关注。 但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为了避免再次陷入生活费紧缺的窘境,她从高中时便开始兼职了。 将手机塞回包里,少女表情恹恹,眼底温度一点一点冷淡下来,她往前走着,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不稳直接朝旁边踉跄摔去。 好在她反应快,及时扶住了路边的一棵树,这才稳住身形。 等站稳后,她松开手,身子只小幅度的动了下,一阵撕裂灼热的痛意倏地从踝骨神经处传来。 季蓓倒吸一口凉气,艰难抱着小腿坐下。 对于舞蹈生来说,扭伤就像是家常便饭一样,并不罕见,她低头仔细检查了一下脚腕上的伤,有些红肿,但好在并不严重,缓过这阵痛就可以正常行走了。 昏黄灯光下,有许多蚊子和小飞虫打转。 绿化附近的蚊子又毒又狠,季蓓刚坐下还没有半分钟,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便被咬了好几口。 又痛又痒。 她艰难撑着树站起来,准备换一个地方。 单着脚一蹦一跳艰难走了几步,季蓓额上已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水,她喘了口气,接着蹦。 身后忽然传来轻微脚步声。 季蓓耳尖的听到了,因为脚下是一条修在绿化草坪上单行小道,怕影响别人正常过路,她侧身让出位置,打算让对方先过去。 视线不经意落在后面那人身上,季蓓微微有些愣住了。 男生很高,穿着一身黑,又戴着黑色棒球帽,懒洋洋站在那里,长指漫不经心把玩着一罐饮料,整个人透出几分嚣张不羁的气质。 周边的路灯并不明亮,微弱暗淡的光线洒下来,他的脸匿于阴影中,半明半暗。 眼前的画面莫名让季蓓想起影视剧中的校园老大。 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少女浓密的睫毛轻颤,作为负伤人员,她明显是有些紧张的。 单腿站立的姿势并不好受,季蓓不动声色紧了紧挎在手臂上的帆布包,小声开口:“你...要先过去吗?” 楼辞晏挑了下眉,迈开长腿,三两步便朝她走了过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就在对方与自己距离不足一米的时候,季蓓本能地放轻呼吸,安静等他过去。 “脚受伤了?”低沉散漫的声音落在头顶。 “嗯?”意识到对方在和自己说话,季蓓怔然抬头,下一秒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漆黑狭长的眼眸里。 没等她回神,一罐冒着凉气的冰可乐忽然被塞进手里。 “?” “敷一下,会好受很多。” 说罢,看着眼前脸上带懵五官精致早已褪去婴儿肥的少女,楼辞晏轻啧了一声。 行吧。 看来她完全不记得自己了。 ..... 季蓓迟缓侧眸,看着男生颀长挺拔身影离远,直到彻底消失不见,这才回过神。 她盯着手中的可乐,弯下腰贴在脚踝上。 冰凉的触感,让季蓓的身子几近一颤。 那双漆黑漂亮的眼又浮现在脑海里,莫名熟悉,在心里划过淡淡涟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