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晏比众人更震惊,因为她从未想过,还能从这个角度去证明柳氏贪图她的嫁妆。
她来到京城时年仅十岁,这些铺子刚开始是老太太帮她打理,每个月都喊她过去核对账目。 后来老太太精力不济,柳氏自告奋勇接手。 开始半年柳氏还给她对账,后来便以忙为借口,三个月对一次账,后来干脆用舅母不会害她为由,连账目都懒得同她核对。 她脸皮薄,想着钱财乃身外之物,又念着柳氏是亲戚,待她不错,这些年来便一直什么都没说。 柳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一会儿才嗫嚅道:“清晏毕竟年纪小,我是体谅她,怕她被底下人蒙蔽才将铺子接过来的……” 当着这么多人,她这谎话有些说不下去。 姜倾月平声道:“苏姑娘如今也十六了,亲也退了,铺子可以还了?” 不容置疑的语气。 柳氏被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震住,小声道:“自然……” 姜倾月淡声:“一月之内交割清楚。” 他视线扫过众人:“今日之事涉及女子名节,任何人不许多言,否则逐出陆家。” 声音里充满威严。 众人齐声答是。 姜倾月又道:“守了一夜大家也累了,散了吧。” 柳氏白了傅清晏一眼,气冲冲起身离去。 人群缓缓散去,傅清晏却始终没动,站在原地隔着屏风看向姜倾月。 她原以为能退亲已是最好的结局,嫁妆铺子只怕等她出嫁时柳氏才会放手,没想到他轻而易举地便帮她拿了回来。 而且,世道对女子多有不公,今日之事即便她占理,传出去只怕对她亦是议论纷纷,于她名节有损。 姜倾月还十分周全地不许任何人多言。 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谢他。 姜倾月亦是没动。 两人隔着屏风对望片刻,还是姜倾月先开口:“可还有事?” 他声音不似方才冷淡,像带了几分温度,有种关切之意。 此刻外男已尽数离开,他又刚帮了自己大忙,再站在屏风后头跟他说话难免生分。 傅清晏想了想,缓缓从屏风后走出,对他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多谢三哥。” 她一袭浅黄色衣裙,细腰盈盈不堪一握,低头缓缓行礼的模样,娇媚极了。 姜倾月看她片刻,道:“既叫我一声三哥,还跟我这么客气?” 他声音很轻,落在她耳中竟觉得有几分柔和之感。 她一时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竟会觉得铁面阎罗柔和。 她不觉缓缓抬头,想看看姜倾月此刻是什么模样。 男人依旧是惯常的一袭蓝衣,玉带束腰,清贵雅然,站在庭院中仿佛芝兰玉树一般。 傅清晏心底突然浮起一股极度陌生之感,心跳也抑制不住开始加快。 还未弄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便觉得眼前仿佛有几道重影,整个人身形一歪就要摔倒。 一只有力的手及时紧紧扶住她胳膊。 姜倾月将她扶到厅内座椅上,沉声:“拿碗红糖水过来。” 傅清晏脑袋昏昏沉沉,喘息不定。 男人身上传来淡淡的沉水香气,混合着极淡的酒香,竟十分好闻。 微凉的指尖轻轻捏住她下巴,温热的糖水入口,她整个人也渐渐清明过来。 一低头,便看到姜倾月一只手正紧紧扶着她胳膊。 他垂眸看她片刻,道:“有没有事?” “没事的,想来是昨天熬了一夜,今早又水米未进才会如此,歇一歇便好了。”傅清晏声音越来越小。 视线里是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尖,好看极了。 被触碰的胳膊那处仿佛起了火,隔着布料即将烧起来。 她不觉想抽出胳膊,奈何姜倾月力气极大,她一时竟没抽出来。 傅清晏看了看周围,怕被人看到,不觉轻喊出声:“三哥……” 姜倾月闻言,方才缓缓松手。 他平声道:“等会儿让宋太医帮你看看。” 傅清晏着急道:“不用的,当然是外祖母更要紧,我真的没事。” 她立刻便要起身,“我先去看看外祖母。” 姜倾月道:“一起。” 他是大房记名的孙辈,平日与陆老太太往来并不密切,无非年节前后行个礼罢了。 但陆老太太这次生病恰逢他生辰宴,若处理不好只怕会遭有心人利用弹劾,更何况,那是她此刻最担心的人。 两人并肩往后院走去。 姜倾月身量很高,气度不凡,气质清冷,宋闻一向觉得没什么女人能配得上自家大人。 如今看苏姑娘站在自家大人身边,堪堪只矮一头,信步前行,温柔妩媚,娉娉袅袅,当真赏心悦目,般配非常。 一路进入内院,沿途碰到不少小厮丫鬟,众人都忍不住露出惊讶和探究的目光——还从未见过衡三爷身边有过女子。 迫于姜倾月的威严,众人不敢多看,只是掠过一眼便罢。 傅清晏一心惦记陆老太太,疾步前行,竟全然没注意到这些目光。 不多时,两人到了老太太院子里。 除了陆佑,陆家大房和三房男丁都在院子里等。 姜倾月便也停步,里头都是女眷,他不便进入。 一低头,恰好撞进傅清晏水汪汪的一双眼,焦急不安,格外惹人怜爱。 似知道她要说什么,姜倾月冲她点一点头:“你进去便是。” 傅清晏冲他和众人俯身行个礼,忙走进去。 出了方才的事,柳氏自然没脸过来,大夫人钱温陵带着几个媳妇和小姐们在外间等着,宋太医在里头诊治。 钱温陵的丫鬟信芳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她诧异极了,看向傅清晏,傅清晏却浑然不知,只一心看着里间的方向。 不知等了多久,宋太医终于迈步而出。 女眷们立刻全迎了上去。 宋太医摸了摸半白的长胡须,道:“好在已过了最凶险的时候,今明两日便能醒来,要仔细照看。” 傅清晏长长松了口气,身子仿佛就要支撑不住,差点晕倒,幸好紫鸢扶住她。 钱温陵立刻过来扶住她,语气和蔼道:“好孩子,昨夜你受累了,快去隔壁歇一歇,这里有大舅母看着,你放一百个心。” 傅清晏身体的确有些支撑不住,也想着今晚再来服侍外祖母,便没推辞,进去看了外祖母一眼,行了个礼便退了出来。 外头太阳升起,阳光已经有些刺眼。 傅清晏下意识抬手遮了一下眼睛,却看到姜倾月站在院落中跟宋太医交谈。 他长身而立,浑身似被度了一层金色光晕,犹如谪仙。 其余男眷,则尽数沦为陪衬。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缓缓抬眼,同她四目相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