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吞吞地坐下:“辞职了,不上了。” “真的假的?”他当真睁大眼凑过来。盛嘉实低头看菜单,眼角余光瞥见陈斐笑了一下,心里更觉得周文远蠢钝。他大约也意识到这是个玩笑,又坐回去同陈斐继续先前的话题:工作、职业规划、薪水、学历,盛嘉实在边上坐了二十分钟,隐约品出点味道来了。 他起初以为胡安说的舔狗,不过是乙方一贯做小伏低的态度,没想到周文远是真有点要发展发展的意思。这次叫他来纯粹是让他做壁花来的,攒个局,让这场面看起来不那么正式,也不至于尴尬。 酒过三巡,到九点多钟,室内的温度逐渐升上来了。盛嘉实本就还有点酒精中毒后遗症,来这儿只喝了两杯无糖可乐、上了一趟厕所,两次想走都被周文远拉住、而又明显不欲将他置于真正的对话氛围中。他在热情到真伪难辨的挽留中尴尬地再次坐下来,宛如坐在刑场。 陈斐倒是聊得很开心。盛嘉实想起大学时妈妈说陈斐,看样子就是个聪明有主见的女孩子,不像他,浑身上下写着傻不愣登好骗。她说这话时带点对儿子的疼爱,仿佛傻气也是可爱的特征之一,但事实上傻气就只是傻气而已。 对一个社会人来说,社会化程度的高低非常重要。周文远和陈斐都算是发育比较成功的类型。 “我真得走了。”他小声凑在周文远耳边,“明天还上班呢。” 周文远正要再次上演热情挽留的戏码,陈斐也跟着站起来:“我也是。去趟洗手间,等会儿一起走吧。” 理所应当是周文远结账。他掏完钱,满意地拍拍盛嘉实的肩膀:“多谢了。” 盛嘉实挤出一点呲牙咧嘴的笑。他今天太累了,没有精力扮演合格的成年人,像白骨精脱掉皮,几乎要露出原形。 “她真的是很适合我,你知道吧。”周文远笑笑,“我挺喜欢她的。” 也不问问人tຊ家喜不喜欢你。陈斐净招这种普信男了。 “家里条件也跟我差不多。”他算了算,半个后撤步,“算比我好点吧,但律师嘛,总是吃年限的。” “什么条件啊?” “她这个职级,在这种业务,算上奖金至少得逼近七位数了吧。听她下属说,她在信川也有房子。” 盛嘉实的嘴都快撇到胸口了。陈斐到底是给他释放了什么信号?人家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看起来也没什么缝啊,怎么招了这么个绿头苍蝇,还会打算盘,这么多苍蝇脚也没白长。他直犯恶心。 陈斐拨开人群回来了。他这才注意到她今天算是打扮了一下,眼角画了若隐若现的上挑的曲线,看起来两只眼睛妖里妖气的。 周文远提议要送她回家,她欣然应允。盛嘉实很懂事地表示自己要回一趟公司,就不跟两位同路了,于是三人兵分两路,各走各的。 六月的上海正在梅雨季,在路上走一会儿,便觉得头发吸满了水分,用手一搓就能挤出水来。盛嘉实从出生至今都在长江中下游生活,早对每年一度的洗澡季免疫了,今年大约是年纪大了、体质有改变的关系,怎么都觉得不舒服,走在路上就胸闷气短。 距离地铁站还有两个街口,实在觉得胸口发闷,盛嘉实一屁股坐在街边的路障石墩上,大口喘气起来。工作日十点钟的淮海路依然灯火通明,商场大楼外挂着名牌海报,橱窗似水晶匣子,他在这欲望的都市里思考:真希望有辆车开到街上,把周文远的腿撞断啊。 忽而又觉得惊悚:为什么要撞断周文远的腿?他是很讨厌,但也罪不至此。 一个答案在心里起起伏伏,被他又按了下去,因为觉得危险。 盛嘉实掏出手机拨号码。 “你到家了吗?” 陈斐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到家了。” 醉酒呕吐之后,大约有一个多月没有见了。都市人节奏快,三十天就已经等于是下辈子的事了,他隔着前世今生的距离和这个人说话,只觉得两个人都不怎么认识对方,陌生得令人尴尬。 “上次弄脏你的毛衣,我拿走干洗了,下次邮给你。” “好。” 陈斐刚到家,躺在沙发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与人应酬的空虚和疲惫顺着四肢爬到头顶,心里倒是觉得很平静,只是在听筒里听到他的声音,犹犹豫豫、像要说什么又不说的样子,依然很不舒服。 “你要说什么吗?” “没什么。” “不要这样。” 盛嘉实低头看着人行道:“不要什么?” “我们不是结束了吗?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社会人,读不懂信号。” 17. 手心向上 “我们不是结束了吗?” 说这话的时候陈斐正站在沙发边上压腿,心里很平静,因为觉得电视剧的番外特辑也播完了,虽然是狗尾续貂,但毕竟算播完了。 盛嘉实颇沉默了一会儿,说:“周文远是个王八蛋,平时让小朋友买咖啡都故意拖着不给钱。你跟他谈恋爱你没好果子吃。” 说完就挂了。陈斐听得没头没脑的,最后一句“你没好果子吃”在脑海里持久地回荡着,她惊诧地捏着手机想:这王八蛋咒谁呢? 窗外是六月梅雨季的上海,水汽沉重,然而也即将结束。 夏天很快就来了。 她没机会再当面质问盛嘉实。法务组的leader早换成了周文远,项目进展一切顺利,人力也补充进来了,不需要召回老员工帮忙;李坤最近还开始让钱方园计算人力供需,看是不是能内部组织一个法务团队,如果成本可控,或许从下半年开始,和外部律所的合作也都将正式终止。在这座城市,如果存心有意,两个人完全可以到死都见不上一面。 被他拿走的毛衣始终没有寄回来,他也没说要还。眼看天气转热,工作上又天天忙得没日没夜的,陈斐逐渐把这事儿忘了,大约到七月上旬,钱方园问她:“你最近和原来那个法务头子有联系吗?” “……有联系方式。”但基本没说过话。 “我说的是这个组的头子的头子。” 她松了口气:“问这干什么?” 钱方园叹了口气,凑到她耳边说:“内审要控成本,法务、开发、行政等支持部门都要受影响。法务组员工,估计要么是砍掉几个,要么就换成内部团队。这事得和对方的老板商量。你得向你那个周文远严格保密,没聊定之前别影响他们工作积极性。” “总共也才几个人?” “都十几个了,今年下架整改的时候临时叫了不少人来,现在撵都撵不走,很难处理。” “预期砍到几个?” “我听李坤意思,起码得是五个以内吧。” 这事肯定不符合周文远的预期。按他的说法,他跳槽回老东家一是冲着涨薪,二是冲着带团队,长期规划希望是向甲方发展的。现在一砍就把人家团队砍掉一半,周文远非得跳起来不可。 “保密。”钱方园指着她的鼻子,“不要见色忘义。” 陈斐品出点不对劲来:“怎么就是我那个周文远了?不是大家的周文远吗?我看李坤挺喜欢他的,你叫他李坤的周文远吧。” 钱方园都走到门口了,闻言又走回来,语重心长:“办公室恋爱,低头不见抬头见,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要保密就注意点好吧,尤其是在有利益关系的情况下。” 陈斐还欲再辩解,钱方园已经抱着电脑走远了,留她一个人坐在办公椅上手脚发麻。哪门子办公室恋爱?至多不过是吃了几次饭,在办公室八卦传闻里,他俩兴许连孩子都生了。 被八卦顶多是令人不快,但有了利益关系,再空穴来风的传言都会具备杀伤力。陈斐一下午净琢磨这件事了,直到傍晚被李坤叫进办公室开会,听领导说要她牵头帮钱方园统计一下人力用时和工作量,心里这根弦才松下来,确认自己在老板心中的角色没受到影响。 “要严格保密。”李坤说,“本质相当于是裁员,小斐你带团队,得有这个风险意识。” 周文远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每天还乐呵呵来上班,傍晚到点走人,偶尔发一些餐厅链接给她:“周五下班去试试这个?” “我不爱吃西餐。” “那换这个,omakase,提前一个月才能约上呢,我下周有两个slot。” 她心里揣着事,不想装不知道,又碍于周文远连续两周都来约她,面子上过不去,最后还是勉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