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殊错愕一瞬,气得脸色涨红,却不知想到什么,又笑了起来。 “你也就能再得意这一回了。” 说完就走了。 她的话我本不以为意。 但第二日,简清又踏进了我的房门。 骤雨连绵不歇,他袖沿衣摆都被雨水洇湿,却小心地从怀中取出一把碧色玉骨扇,向我递来: “去岁你一直念叨,想要我送你一柄折扇。” “本想早些送予你,只是少了半阙诗,故而一直耽搁了。” 我不明所以地接过展开,扇面上绘了一幅墨莲,旁侧题了半句诗:“世事尽归簪上雪。” 笔力萧散遒劲,风骨天成,是简清亲绘亲题的。 我默念着,潜意识接出下句:“我生聊寄瓮头春……” 简清眸光一动,似是翻涌着诸般心绪。 他正欲开口,外间却忽而传来女婢欢欣地高喊。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叶姑娘她有孕了!” 第8章 声音透过深深雨幕,如重锤敲击在我的心上。 收到礼物的欣喜此刻荡然无存。 “啪”,一声轻响。 折扇从我脱了力的掌心倾然坠地。 室内寂谧若死。 简清眉心紧蹙,面沉如水,冷斥那丫鬟:“你在胡说什么?” 丫鬟只当他是高兴过头了,又重复一遍:“奴婢不敢胡言,医师诊断确是喜脉!” 我紧攥的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那一日简清与叶殊荒唐的旖旎,又如魔音般在耳边响起。 我甚至不敢深想,简清究竟是从何时变了心。 那些睡在我身旁的日子,他是不是都在想着叶殊!? “绝无可能!”简清冷冷拂袖,直往叶殊的别院走去。 见他这幅模样,我也跟了上去,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如叶殊的院子。 我就看见叶殊欣喜出来迎接简清,身体更是恨不得黏在简清的身上:“师兄,你来了。” 简清冷着脸,看不出什么情绪:“这是怎么回事?” “师兄忘了吗?两月前陛下宴请群臣,我见你深夜未归便去宫门接你,不想师兄你喝得酩酊大醉,我,我……” “我以为自己时日无多,本没打算把这些说出来,但现在有了这个孩子,我……我想活下去。” “医师说了,会有办法帮我续命,直到诞下这个孩子。”6 叶殊的意思已不言而喻。 她说的这件事,我已经不记得了。 因为明心丹,我已经忘了最近两年年发生的事情。 但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我颤着嗓音开口问:“那为何上次云止来,却未诊断出喜脉?” “怀菁!”简清面色σw.zλ.铁青地出声呵止,“难道云止就能从无差错吗?” 我被他吼的一愣,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所以她说的……都是真的?” “我……”素来在朝堂之上直面唇枪舌剑的简清,此时却哑口无言。 喉结滚了又滚之后,才说出一句:“此事等你恢复记忆后,我再与你解释。” 而他的身后,叶殊唇角微勾。 得意的模样让我厌恶至极。 我心如刀剜般痛,甚至眼前都阵阵发黑。 简清却还在出言维护: “怀菁,此事错在我一人,师妹无辜,你不要对她心生怨怼。” 我心里的那根弦骤然崩断,身体再也无力支撑般栽倒下去。 跌倒之时,一道满含担忧的声音传来:“怀菁!” 再次醒来时,睁眼便见到灯烛摇曳下的简清。 “你醒了?”他清冷冷的声音里满是关怀,替我盖被子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还爱着我。 我却一阵恍惚。 如果他真的爱我,就不会娶叶殊,让我沦为满京城的笑柄。 如果他真的爱我,就不会让叶殊怀上孩子,在我的痛处反复磋磨! 见我沉默,简清和缓着语气和我商量:“怀菁,七日之期过后,我再来向你解释好吗?” “国师大人言重,我与您素不相识,何来解释?” 我忍着胸腔里的不适,强撑着就要坐起来。 简清又倏然沉了脸:“怀菁,你以前不是的这样的!” “我们之间何至于为了小师妹闹的这么难堪?” “我亏欠你的,等完成小师妹的遗愿,我自会补偿你,难道你连七日都等不了吗!” 每句话,都离开不开叶殊。 我垂眸敛下情绪,不想和他争执。 结果转眼又看见他为叶殊抄写的经书,字字都是在祈求叶殊平安顺遂,安度此劫。 我蓦然想起简清曾经卜算过,我和他之间的姻缘。 当时的卦象是,互相克制,却留有一线生机。 成亲以来,我和简清始终相信,人定胜天。 我们偏要逆行天道,要把日子过好,要白头偕老,要儿孙绕膝。 而可此刻,我望着简清,不答反问。 “国师大人神机天算,能否算一算,我们的终局会是如何?” 第9章 简清指节蓦地一紧,他从不轻易起卦。 但此刻,他还是在神案上摆出了筹策。 随着筹策一根根摆开排布,简清的眉心越蹙越紧,动作也变得极缓极慢。 少倾,他额间冷汗密布,怔怔看着卜算的结果:“两爻变,归妹卦……天地不交,有始无终……” 得到这个答案,我反而松了口气。 天命如此,造化弄人,怪不得我要放弃他。 可第一次,简清说出了质疑自己的话。 “我可能,是算错了。” 他正要收拢重来,我却伸手拉住了他:“都说一事一占,如今已知结果,也不必再重来了。” “怀菁,卦象……也不能尽信。” 他试图说服我,可声音却没有多少底气。 “这世上多的是人力不可及之事,反正你我相识陌路,国师大人又何须介怀?” 我服下明心丹已经六日。 和简清再多的刻骨铭心的爱,也已经忘的差不多了。 所以纵使再不舍,再痛苦,我也笑得释然:“国师大人是修行之人,当知晓有缘无分最不能强求。” 简清却神情一痛,望着我的眸子深幽难测。 再出声时,他的声音哑到发颤:“怀菁,再等我一日,你就会想起我了……到时候,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等小师妹仙逝后,我们便再无隔阂。” 我凝望着简清眼中的笃定,唯余苦笑。 我不会再想起你了,简清……7 服下明心丹的第七日,恰好是简清与叶殊的婚期。 府内锦色遍布,房檐廊角红绸高挂,大摆筵席广邀亲朋,极尽排场。 我身为简清的原配发妻,却只能远远站在廊下。 看着简清身着喜服金冠束发,亲自将病重的叶殊横抱出别院,托扶着她拜堂行礼。 “一拜天地——”…… 悠长地赞礼声,往来的恭贺声。 声声都如刀割在我的心上。 仿佛自虐一般,我想起当初与简清成婚时。 他也是这样穿着大红婚服,清冷出尘的俊颜噙着笑,摇曳的红烛下眸中藏着万种缱绻。 “怀菁,我终于得偿所愿了。” 我们的大婚曾名动京城,而今却成了最大的笑话。 “夫妻对拜——” 高呼声拉回思绪。 我撑扶廊柱的指节用力到发白,眼眶湿热着再没了看下去的勇气。 跌得撞撞回到房中时,脑海中反复回想着如今与简清仅剩的记忆。 五年前。朝堂之上,简清冷清的眸凝望着我:“楚将军,久仰。” 四年前,斜阳夕照下,简清牵住我的手:“怀菁,待至迟暮之年,我们便隐居山林,做一对闲云野鹤夫妻。” 还有莲池旁落下的第一个吻…… 而过了今夜,这些美好的回忆都将消逝。 我以为自己早已不在意,临到这时,才发现是如此难以割舍。 可……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找来纸笔,就着明灭的烛光和府内的喧嚣,一字一句写下与简清的和离书。 泪水几次洇开墨迹,涂涂写写,已不成书。 直到最后被如潮的疲倦感淹没,心痛如刀锯时。 我因为明心丹发作而痛昏过去。 万般的不舍与留恋,都在此刻化为不得已的解脱。 昏睡一夜,我被窗外透进来的光刺的睁开了眼。 我下意识看向空荡荡的床边,心口仿佛空缺了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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