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宋赐麟先反应过来。
他坐在轮椅之上,微微低头行礼,而在这一瞬间,眼中闪过阴鸷之色。 “等学生康复,必当准备拜师礼,叩谢老师。” 原本他还以为,史徊跟梁栖月有什么关系,会因为宋乘风还活着,而拒绝教导他。 看来是他想多了,梁栖月怎么可能有这么大面子。 徐氏三人也如释重负。 看来只要脑子没问题,都不会选择教一个害人性命的煞星。 早知如此,一见面就该直接言明。 费这么大的功夫。 徐氏立刻带着下人们,去将宋赐麟的院子重新清扫一番。 同时宋堂明几人在前带路。 而史徊则跟在后面,步子放慢,对萧悯道: “不知皇帝准备何时任命我为太傅?” “只要大人愿意,随时可以。不过您不是自由惯了,不愿在朝为官么?” 萧悯一张口,便带着几分冷嘲热讽。 不过史徊的思绪没放在这里,因此没有察觉。 他盯着前面那几人,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愤怒的声音。 “我义弟就那么一个女儿,怎能嫁给一个畜生!她自小古灵精怪,心思却是细腻如丝。她月月写信,这样的日子却只字不提。若是我这个做大伯的再不做些什么,她怕是一辈子都要被困死在这儿!” 这话倒是让萧悯有些意外。 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状似无意道: “在我朝,女子和离成功的案例屈指可数。且这段姻缘不是她心之所望么?这是整个湖宁城都知道的事情。” 史徊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花白眉毛紧紧拧在一起。 “她心之所望,敢问可是有人看见了?恩行的生辰宴上,男女宾客分别落座,栖月更是始终陪伴在弟媳身边。就算不是如此,栖月的教养,也绝不会允许她做出任何出格之举,尤其是在那种场合!她都见不到侯府世子,何来一见钟情一说?” 说完,史徊毫不迟疑地大步离去。 最后留下一句: “恩行教过你一段时日,如今看来,是白教了。萧大人,虽不知你为何拉拢老夫,但任凭你手段如何,老夫绝不与轻信谣言的肤浅之辈为伍。” 从前他就觉得不对劲。 当年栖月匆匆出嫁,没过多久,恩行病故于家中。 弟媳也对此事缄口不言。 这些反常,全部都是从生辰宴之后开始的。 现在既然给他查明真相的机会,他定不会负了恩行临终所托。 史徊的身后,萧悯被毫不留情地骂了一通,脸上却无一丝愠怒之色。 他垂眸捻了两下佛珠。 而后似乎想到什么,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转身朝着宋乘风离去的方向,悠然走去。 “当年之事,果然有所隐情。” —— 梁栖月正在给一品楼写信。 她准备与周老爷子商议,到府的具体时间。 然而,乘风说的话,让她的毛笔尖顿时悬在最后一笔上。 乘风口中那位,他方才见到的奇怪老人家,她竟是越听越熟悉。 与史伯父简直太像了。 但这绝不可能。 史伯父和父亲一样,不喜欢被繁琐的规矩和制度束缚,正因如此,父亲才会在风华正茂之年决然辞官。 而史伯父则更加洒脱。 无论有多少人向他抛出橄榄枝,他都一概拒绝,未踏入官场一步。 生平乐趣,是给予天资聪慧的后辈一些指点。 若非之后遭变故打击,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他定是一生都自在怡然。 想到这里,梁栖月眼前浮现出,前世梁家被抄家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史伯父已是风烛残年。 他被瘦成骨架的孙女搀扶着,两人来到梁府外的长街上。 史伯父看着流到脚边的血水,和倒在血泊里,早已不成人形的她,竟直接跪倒在地。 悲得泣不成声。 “我为何没有步入仕途,若是做了官,是否就能护佑你们周全,不辜负义弟生前的嘱托……” 梁栖月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悲痛。 她得想想办法,帮史伯父渡过那劫。 正想着,一个丫鬟快步走来,站在书房外道: “夫人,院外有位二十多岁的男子求见,他自称是那位史大儒的学生,来教少爷功课的。” “吧嗒。” 梁栖月一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稍一分神,墨汁不慎落在宣纸上。 她皱眉,将晕了墨的纸揉成一团。 “你说谁要见我,史大儒的学生?”梁栖月问。 “是的夫人,奴婢也是刚刚才知道,史大儒方才来了府上,教授麟少爷功课。他还带了一位学生同行,并安排他来教授少爷。” 得到丫鬟的肯定,梁栖月懵了。 史伯父从不会正式收学生,前世是特殊原因,才破例,同意收下宋赐麟。 而且,他若是知道乘风需要老师,定会亲自来教。 怎会委托他人? 这到底…… 她冷静下来,吩咐道:“让他进来。还有苏合、紫述,你们去准备点心,再沏一壶茶。之后就守在屋外,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 “是,夫人。” 很快,梁栖月就见到了史伯父的学生。 男子五官并非出类拔萃,却胜在身姿高挑挺拔,且性格内敛而不张扬,整个人附着一种静水流深的气质。 模样倒还周正,只是不知学识如何。 “在下虞时,见过夫人。”男子温文尔雅地施了一礼,站在她面前。 随着他微微躬身,乌黑长发一泻而下。 他的皮肤极其白皙,隐约透露出几分病态脆弱之感。 虞时…… 梁栖月在记忆中搜寻这个名字。 从没听说过。 她朝乘风对面的位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后介绍道: “这是我的儿子,宋乘风。他从前一直由我亲自教导,不过既然是您老师的好意,你们便相互认识一下罢。” 这学生出现得蹊跷,因此她并未言明自己与史伯父的关系。 免得因此惹出什么事端。 梁栖月坐在上首,静静观察着此人。 她小的时候,史伯父也教过她。 如果史伯父没有遭到胁迫,虞时也确实是他的学生的话,那么两人风格定然有相似之处。 若完全不同…… 梁栖月盯着虞时,眼中闪过寒意。 没多久,两人的理念渐渐开始出现分歧。 梁栖月惊讶地发现,虞时解题的风格,不仅与史伯父十分相似。 在一些细节中,还隐隐能看出父亲的影子。 这么看来,不论史伯父是何想法,总归他是自愿来到侯府,而不是受人胁迫。 梁栖月松了口气。 而后起身,走到虞时身前。 “先生,那么今后,乘风就拜托给您了。” 史伯父送来的人,定不会错。 现在文学的老师有了,武学也该留意着些。 虞时似乎因通过考验而感到高兴,笑意盈盈间,眼神湿润温暖,像浸了春水一般的气质。 尽管沉浸在喜悦中,仍保持着谦逊有礼。 “多谢夫人。” 梁栖月察觉到他的反应,心里叹了口气。 他连薪酬都没问,便如此心满意足。 看来史伯父所收的这个学生,是个苦命之人。 此事定下,梁栖月意识到妙音已经离开有一段时间了,还没有回来。 于是,她让二人自主安排教学事宜。 她则出门去寻。 在乘风去准备纸笔的空档,虞时走到桌前,将那团皱巴巴的宣纸缓缓展开。 他视线幽深,逐一扫过上面的每一个字。 仿佛一瞬之间就换了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