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二人倒是一唱一和,既然无心医治我师妹,又何必在此挑拨。” 责问声声如尖刺,狠狠扎进我的心。 我的掌心已被指尖扣的满是月牙,声音都在发颤: “国师大人,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要害她。” “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是我,不如当众拿出证据,或者卜一卦。” 我忍着胸腔内的情绪,一字一句:“你像来算无疑策,想必卜一卦便知,究竟是谁在背后作祟。” 江凌定定看着我,眸中情绪翻滚。 见我没有丝毫退缩,他冷笑一声:“好,今日我便请一卦,看看究竟是谁扰的我家宅不宁!” 又吩咐下人:“取水来,我净手焚香起卦。” 不想话音刚落。 “啊!” 叶殊惊叫一声,脸色发白晕倒过去。 江凌瑾冷硬的神色立时紧张起来,反应极快扶住叶殊:“师妹!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拿药来!” 屋内的丫鬟小厮顿时乱做一团。 一阵兵荒马乱,卜卦的事不了了之。 我看着江凌担忧叶殊的神色,心口仿若被塞进黄连一般。 苦到眼睛都酸到能滴出泪来。 他也曾这样关怀我。 天冷怕我冻,天热怕我苦夏。 我咳嗽两声,他都会紧张不已…… 云止见我脸色不好,望着叶殊和江凌尾音转冷:“你师妹,我确实救不了,好自为之吧。” 云止走了。 我再也呆不下去,走出这扇门,才感觉重新找回了呼吸。 屋外艳阳高照,我心中却只有挥散不去的冷涩。 浑浑噩噩回房时,又见江凌的小徒弟无念正忙活着把江凌的字画一幅幅平铺摊开晒晒。 我粗略地扫了一眼,就被一幅画引住了目光。 那画上的人眉眼间溢满傲气,又带着无限悲悯,身着红衣,负剑而立。 画中人栩栩如生。 可见作画时,执笔之人必定满心爱意。 我的目光停驻太久,因为嫁给江凌的这些年,被困于后宅。 我都快忘了自己曾是这样的恣意洒脱。 无念慌忙解释:“这是师父前年作的,本是您的生辰礼……” “无念,多嘴。”江凌平淡的声音传来,无念浑身一颤,顿时噤声。 他几步走近,将那幅画重新收拢了起来。 我心中苦笑,面上却只能维持着平静,装作不知:“没想到国师大人不仅通天晓地,画技也如此了得。” 江凌闻言却神情一凛,收拢画卷的手顿住:“你……你从前也说过同样的话。” 我一愣。 想了许久也没想起来,我究竟何时说过。 这才猛然发觉,自己已经忘却与江凌的第二年过往。 秋风乍起,风声戚戚。 江凌从前待我的好在脑海浮现,在心里扎根,心口的郁结便愈发难解。 我回到院中,难得开了一坛‘秋露白’独饮。 酒液入喉,才感到心头苦闷被压抑些许。 身后响起轻缓的脚步声,是江凌跟了上来。 他凝视着我手中的酒盅,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你曾答应过我,不再饮酒。” 日头偏西,霞光晚照,黄晖透过云层落在江凌身上,多了几许柔和。 我恍惚一瞬,好像从前很多次。 我和他都曾坐在这院中畅聊天地。 他会细心脱下大氅为我遮风。 我举盅欲饮的手顿,声音里满是酸苦惆怅:“那国师大人呢?” “答应的事情可曾尽数做到?” 第7章 江凌的薄唇瞬间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一时无言,我们之间只剩沉默。 我捏紧了酒盅,正准备送客:“国师大人日理万机……” 江凌陡然握住我的酒盅,冷淡的眸子里布满猜忌:“凝姝,你是不是没忘记我们之间的事?” 我心口发窒。 我当然没忘。 前年尚书府设宴,我不胜酒力失足落水,差点丧命。 是江凌不顾阻拦,跳入水中救了我。 上岸后,他猩红着眼,抱着我的双臂发颤:“以后不要饮酒了好不好?” “若你出了意外,我不知该如何熬过剩下的漫漫岁月。” 彼时,江凌的语气里充满了哀求。 我当即答应他,以后再不饮酒。 心口涩然又涌上来,如湖水淹没口鼻,灌入肺腑。 我挥开他,猛喝了一口酒:“国师大人觉得我应该记得什么?” 江凌微蹙着眉,不知是不满还是不安。 他抬手按下我的酒盏,语气冷硬:“总之,你不要再喝了。” 烈酒如刀子划过咽喉,割开心底压抑至极的苦闷。 我蓦地大笑起来:“我就要喝,你又如何?” “即使我答应过你不饮酒,如今我反悔了,你又如何?” “国师大人,你敢说你每个承诺都做到了吗?” 被我逼问,江凌脸色青白,仿佛愧疚难当,张口又哑然。 我笑得红了眼。 他当然回答不了我。 修行之人娶妻,有违天道。 他当时为了娶我,三步一拜,九步一叩,一路跪上蜀山之顶。 丢了半条命,只为向他的师父无为真人证明。 他真心心悦我,为娶我愿背负一切因果,放弃修为。 甚至当时他许下的誓言,现仍犹言在耳。 “劣徒江凌有负师门教诲,愿经尘世万般磋磨苦难,只为娶楚凝姝一人为妻!” “此后一生,若有违负,身死道消!” 我当时问他,为了我得罪师门修为尽散,值得吗? 他将我紧紧拥入怀中,誓言如豆子般往外倒:“只要是你,就值得,我对你的情谊天地为鉴!” 那时有多情真意动,如今就有多痛彻心扉。 我不愿再与他说这些。 因为感情里的是非对错是分辨不清楚的。 一个人的心要是变了,你就算做的再好也是错。 第一次,我不顾他晦暗的眼神,丢下他进屋去了。 因为酒醉,我反而难得有了一夜的安眠。 只是醒来后,太阳穴有些许钝痛。 连带着这屋子里的东西,我都感到陌生。 比如那挂在床边上的一张平安符,妆匣里的一条珠串…… 或许都与江凌有关,但我却已经想不起收到它们时的情景了。 除了挂在墙上那柄长剑。 这是江凌亲手为我打造的。 送给我的时候,那双只用来抄经和卜卦的双手,已经满是伤痕。 但他的双眼却亮的出奇:“你嫁与我屈居后宅,但只要你喜欢的,我都会倾力支持。” 我心口一动,将剑取下拔出。 剑刃出窍时,如龙虎铮鸣。 它寒芒依旧。 我却已记不清多久没有再舞过剑,练过枪。 兴致一来,我忍不住在空阔的庭院中,练了几招。 霎时剑影如织,习习生风。 只是招式过毕,还剑入鞘时,我下意识往不远处的树下瞥去。 曾经多少次,那里都常常静立着一道清隽如松的身影,带着浅浅笑意望着我。 他会称赞:“凝姝的剑法出神入化,实在令我叹服。” 然而如今,那芙蓉花树下空空如也。 我的心骤然空了。 这时,一道娇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还道你有多淡然大度,结果还是要勾得师兄日日来寻你!” 我回头,便见叶殊一身素裙,满脸恨意。 当初看在她是江凌师妹,我才百般包含。 如今,我已经不想再忍,嗤笑反问:“你当谁人都如你一般,恬不知耻。” 叶殊错愕一瞬,气得脸色涨红,却不知想到什么,又笑了起来。 “你也就能再得意这一回了。” 说完就走了。 她的话我本不以为意。 但第二日,江凌又踏进了我的房门。 骤雨连绵不歇,他袖沿衣摆都被雨水洇湿,却小心地从怀中取出一把碧色玉骨扇,向我递来: “去岁你一直念叨,想要我送你一柄折扇。” “本想早些送予你,只是少了半阙诗,故而一直耽搁了。” 我不明所以地接过展开,扇面上绘了一幅墨莲,旁侧题了半句诗:“世事尽归簪上雪。” 笔力萧散遒劲,风骨天成,是江凌亲绘亲题的。 我默念着,潜意识接出下句:“我生聊寄瓮头春……” 江凌眸光一动,似是翻涌着诸般心绪。 他正欲开口,外间却忽而传来女婢欢欣地高喊。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叶姑娘她有孕了!” 第8章 声音透过深深雨幕,如重锤敲击在我的心上。 收到礼物的欣喜此刻荡然无存。 “啪”,一声轻响。 折扇从我脱了力的掌心倾然坠地。 室内寂谧若死。 江凌眉心紧蹙,面沉如水,冷斥那丫鬟:“你在胡说什么?” 丫鬟只当他是高兴过头了,又重复一遍:“奴婢不敢胡言,医师诊断确是喜脉!” 我紧攥的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那一日江凌与叶殊荒唐的旖旎,又如魔音般在耳边响起。 我甚至不敢深想,江凌究竟是从何时变了心。 那些睡在我身旁的日子,他是不是都在想着叶殊!? “绝无可能!”江凌冷冷拂袖,直往叶殊的别院走去。 见他这幅模样,我也跟了上去,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如叶殊的院子。 我就看见叶殊欣喜出来迎接江凌,身体更是恨不得黏在江凌的身上:“师兄,你来了。” 江凌冷着脸,看不出什么情绪:“这是怎么回事?” “师兄忘了吗?两月前陛下宴请群臣,我见你深夜未归便去宫门接你,不想师兄你喝得酩酊大醉,我,我……” “我以为自己时日无多,本没打算把这些说出来,但现在有了这个孩子,我……我想活下去。” “医师说了,会有办法帮我续命,直到诞下这个孩子。” 叶殊的意思已不言而喻。 她说的这件事,我已经不记得了。 因为明心丹,我已经忘了最近两年年发生的事情。 但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我颤着嗓音开口问:“那为何上次云止来,却未诊断出喜脉?” “凝姝!”江凌面色铁青地出声呵止,“难道云止就能从无差错吗?” 我被他吼的一愣,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所以她说的……都是真的?” “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