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怎么回来得越来越晚了,学徒不过那些钱,也要这样把命都扑上去?也不知道姑娘晚上有没有吃过东西,饿不饿。 茯苓闷闷不乐,和她一样没吃两口,嚷嚷着要姐姐,嘴里念叨着:“姐姐被鱼缠上了。” 喜鹊苦笑:“鱼离水就不能活,怎么会被鱼缠上呢?” 茯苓听不明白,依然是嘟嘟囔囔。陈洵见状要哄,门终于推开了。 “姑娘!”喜鹊第一个冲过去,赶紧将远志接进来:“怎么越来越晚了,是医馆有什么事吗?” 远志直冲饭厅,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水,仰头饮尽,仿佛没听见喜鹊的话,陈洵就觉出她情绪不妙,恐怕是医馆遇了什么事。 “姑娘这里面还没放茶叶!” 当一声,只见远志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道:“气死我了!” 喜鹊、陈洵不敢吱声,且看远志脸色,果真是一脸愠怒。 “怎么了?”陈洵问。 远志顺了口气,将今日医馆所见所闻,与穆良所作,与刘大夫所争一股脑说给他们听:“你说我该不该气!平日与我说话就颇不尊重,好像我是靠什么门路进来的,问他们三句也不见回一句,我不与他们计较,今日反倒变本加厉起来!” 喜鹊越听越怒:“太过分了!怎么李大夫也不帮你评评理?” “那还不被他们说偏帮?”远志道。 “唉,姑娘,您别理他们。” “凭什么不理?不理下一次他们只会得寸进尺,我非要说,让他们知道我不好欺负!” 陈洵又问:“他们在别处没为难你吧?” “怎么没有?他们手底下忙不过来,常要将活推给我做,我不帮便又是话里话外一顿编排,开药取药也是,明明我与秦药师先定下的,也要抢去,秦药师只好每回偷留一些给我。师叔的话,医馆医训,我看都是白说的,什么不论资排辈,到了我这儿,外面的规矩一条不少,全用在我身上!” 喜鹊口快:“呀!他们该不会见你不顺眼,背地里还要传些什么闲话吧?” 远志惊疑:“不能吧,好歹是大夫,总不能和村口长舌妇一个样。” “那可未必。”喜鹊和远志齐齐循声望去,目光落在陈tຊ洵身上,听见他说:“人与人之间,关涉利益,向来无所不用其极,倒不必把别人想得那样高风亮节。” 远志着实一震,半信半疑,但也终究要后怕起来。 “那怎么办?”喜鹊担心道。 “倒也不用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信你平日始终少说多做,那是不错的,只不过有时候多做的,也务必要让师叔知道……”陈洵停顿片刻,接着问:“你想与他们缓和关系吗?” “我与他们互不相干,缓和什么?”远志生硬道。 “那大可不用给他们面子,只管自己行事痛快就行了。” 喜鹊担忧:“他们会报复吗?” 远志冷笑:“且说他们就算想要报复,恐怕也忙得无暇管我。” “老人将手中琐碎之事推给新手,放在别的行当,我该劝一句能做可做,毕竟前辈指缝里流下的东西,见到了也能有长进,然你所工的乃性命攸关,就怕他们故意作梗,诬你医术不精甚至德行有亏,万一闹出人命官司,哪怕师叔再偏重你,你也说不清这是非。倒不如就这样不理不睬,他们也不过在背地里嚼你舌根,你只管跟着穆大夫和师叔好好学,日久见人心,反显得他们小人之心。” 远志听闻思忖,点了点头:“是这个理。” 一通苦水倒完,远志嘴上偃旗息鼓,肚子又咕噜作响,原来是晚上都没吃过东西,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喜鹊返身去热当晚的饭菜,热腾腾端上桌,色味不及刚出炉,远志吃在嘴里却是香得不行。 陈洵斟一壶酒,喜鹊见状识趣带茯苓走开,远志眼馋:“给我也倒一杯?你饱了没?要不要再吃点?” 陈洵拿来筷子,笑道:“喜鹊特意为你做了马兰头,你没回来的时候我吃一口她看一眼,生怕被我吃完了。” 远志轻笑:“她手艺好,也知道我最爱这口。等我发了工钱,请你们到味觉观好好吃一顿。” “味觉观也就蟹宴闻名,其他也是平平无奇,我见着倒还不如喜鹊手艺灵巧利落。不过你若要吃春菜,我知道慈安寺旁有一家素斋,时令菜乃城中一绝,外人大多不知,都被那些老饕抢走,价钱实惠,倒不如去那儿。” “好啊!”远志两眼放光:“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不早说?”又问:“你不是好几年才会金陵,怎连这都知道?” 陈洵神色一个闪躲:“儿时家中长辈曾带我去过,便记得了,上回去慈安寺,发现它还在。” “哦。”远志没有疑心,喝了口汤,忽然停下筷子,侧过脸对着陈洵:“我问你件事可以吗?” 陈洵刚一口酒含在嘴里,点点头。 “你方才说的那些劝慰之语,是你在书院的亲历吗?” 喉结一滚,酒下了肚,陈洵没有马上回答,不知是在品酒,还是在想别的,然后才说:“算是亲历吧。” “那,后来你遭殃了吗?” “罚了些月给,吃一堑长一智。” “原来你也受过一些波折。”远志悄声感叹。 陈洵笑起来:“怎么,你觉得我一直是无忧无虑,逍遥自在?” “差不多吧,起码不愁吃喝,在江州有宅院,在金陵有祖业,顾家的别院说买就买……” “那是顾老爷贱价卖给我的。”陈洵纠正道。 “好吧,起码他也是信任你,才会托你做证词,”话到此处,远志又想起往事,难免唏嘘:“跟做梦一样,江州金陵,金陵江州……罢了罢了,不去提了,总之我隐隐觉得你表面不过是闲云野鹤一介先生,其实还有许多秘密,只是不愿说。” “那,你想知道吗?” “我若想知道,你愿说么?” 陈洵犹豫了。 “看吧,算了,你不愿说我不强求,等到你想说了自然会说。” 面前的饭菜吃净,远志起身收拾碗筷往厨房去,陈洵没有跟上,酒还剩半壶有些意兴阑珊,他起身想走,却被远志从身后叫住。 “下月初二,带我和喜鹊茯苓去吃那家素斋吧,我请。” 陈洵笑了笑:“好啊。” 远处春雷隐隐作响,看来夜半又是一个雨天,一场春雨一场暖,天真是渐渐暖和起来了。 六十二 最先到天一堂求医的女子,多是手里另一有一份活计的,她们大多是布庄的织娘绣女或是牙行里的婆娘,这些人有自己的营生,万事不全靠家里的男人供给,于是她们生病便是自己的事,有能力也有资格选择怎么治,也成了第一批光明正大到天一堂求医的女人。 这些女人在男人眼里过于精明强悍,因此往往身上背负着带坏良家的骂名,然而对她们而言,既然已经背负骂名,反而更加无所顾忌。 她们名正言顺地来,来了若遇见要同她们讲道理劝她们走的男人,遂名正言顺地骂,碰到回嘴的,一来二去一定要吵出个高低,与人争辩与人计较本是她们的强项,更何况柳家娘子早与她们说了前情,知道脚一踏进天一堂,看病之前就要熬一回战,才能站得稳,她们见惯了风雨,这些都懂。 原本她们和男人的争吵一开始还是有小工愿意出来管,却不知为何,后面连小工都不闻不问,似乎是刻意放任,又像是一旁看戏,他们的算盘打得清楚,既然这些人是冲着远志和穆良来的,那就让他们俩好生管吧,与别人又有什么相干? 便成了,到最后远志不仅要忙问诊席上的事,时不时还要充当和事,几个时辰煎熬,不知谁才是病人。她看得出来医馆里有人作梗,故意让她知难而退,好让女宾区作废,可越是如此,她便越是不肯认输,不过是硬抗而已,看谁耗得过谁。 另一边,李济高高在上,其实对天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