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丝绸般的蓝,太白金星明亮耀眼,预示着一天的开启。 申时到酉时这一个时辰对衙役们来讲是最放松的一个时辰,衙里基本上没事了,等着散衙就行。每当这时,衙役们都会聚集在班房,拣舒服的姿势或坐或躺,互相扯些有的没的。等时辰一到,呼啦一散。 从今天起,再没有这样的美事了。李纤凝见不得他们闲一点儿,觑他们清闲,给拉到演武场做负重训练。 顶着石头做虾蟆跳。 黄胖子是衙役中最会偷奸耍滑的一个,率先选了一块几斤重的小石头,擎在头顶上,混在人群里跳。给李纤凝发现了,一鞭子抽他背上,他故作不解,问李纤凝怎么了。李纤凝也不言语,鞭风如雨,密集落下来,黄胖子吃不住,痛哭流涕,“小姐我错了我错了,别打了……别打了,我重新选还不行嘛……” 李纤凝停下来。 黄胖子走到石堆前,挨个石头扫视,“都是大石头,没有合适的……” 李纤凝给他指了一个。 黄胖子骇然变色,“小姐,别开玩笑了,这块得有五十斤,我纵算举得起来也跳不起来啊……” “没开玩笑,就这块,不用你跳,站在旁边举着就行。” 黄胖子苦着脸搬起大石头,举过头顶。 众衙役偷懒瞧热闹,见李纤凝目光转过来,赶紧使出吃奶的力气跳。 训练完回来,衙役们的腿个个抖若陀螺,手更不必说,此时若叫他们吃饭,必是筷子也握不稳。进了班房,横七竖八摊坐开来,平时吵闹的班房,此时只余静静的喘气声。 片时,衙役们的气渐渐喘匀了,哀怨随之而起,“小姐这次疯起来怎么还没完了,这都几天了,还不过劲儿?” “非但不过劲儿,还变本加厉了,看来不折磨死我们是不肯善罢甘休。” “真不知道她哪来的精力,她难道不累吗?” “老天爷啊!”黄胖子大声疾呼,“快给她一个案子查吧!” “小姐只对人命案子感兴趣,难道为了你能躲懒,有人就得去死?老天爷才不会答应!”解小菲嗤之以鼻。 “敢情你是小姐亲信。” “呸,你们举石头的时候我在旁边看着是怎么着了?” “那怎么办啊……我真挺不住了……” “还不是怪你自己,那天抓住了那个毛贼,能有这回事?” “大头菜长手长脚的都跑不过那毛贼,我能跑过?那小子跑起来跟飞似的,换成你们任何一个也抓不住。我和大头菜就是倒霉,赶上了。” 班房一时静默。 忽有人嘁嘁喳喳,在黄胖子耳边碎语。黄胖子听得眼珠子溜溜直转,忽然挪动僵硬的身体,坐到韩杞身边,笑呵呵道:“小韩啊,累不累啊?” 韩杞奇怪地看他一眼,没说话。 “小姐这几日来的所作所为你很不满吧?她既不是县令也不是县丞,凭什么管着咱们。你先前说的话实在太有道理了,那时候我们碍于她的淫威,不敢吭声,没事,这次你大胆说出来,哥几个都挺你!” 解小菲准知道他们没憋好屁,不承想到是指望韩杞做出头鸟,毕竟他曾公开表达过对李纤凝的不满,少年人又冲动,经人一撺掇容易热血上头,正待出言替韩杞挡回去,孰料韩杞突然道:“我没有不满啊,她说的有道理,你们的确是废物,合该好好调教。” 众衙役:“……”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五个小童逾墙而入,直扑院子里的柿子树。 长安百姓家中惯爱种柿子树,每年秋末冬初时节,坊间随处可见红彤彤的柿子,一枚枚宛若小红灯笼,高挑枝头。 眼前的这棵树果实尤其多,枝头上挨挨挤挤,密密挂着的全是柿子,有红透的,也有半青不红的,若有主人,一定要夸赞此树给他争脸,挂的果子比谁家的都多。 遗憾的是主人不在家,院子空闲多年了,正因为此,小童们才放心大胆地过来偷柿子。 他们先捡熟透落地上的果子吃了,没吃够,上树摇撼,柿子接二连三落下来,小童们笑嘻嘻,把柿子堆成小山,围坐在一起吃。天真又无忧。 忽然,有小童指着地面说:“这块地和别处不一样,被人挖过。” 其他小童一看还真是,别处的地面硬实、零星生着杂草,唯独这处,土壤软绵发散,好似被人翻过。 小孩子天生好奇,纷纷猜测为什么这块儿地和别处不一样。 “我知道啦!”其中一个小童大声嚷出来,“因为地底下埋了酒!” “咦?” “我娘会把酿好青梅酒埋在树底下,等第二年春天挖出来喝。” “我祖母也往树下埋酒!”有小童附和。 这时有小童问,“你们喝过酒吗?” 小童们均摇头。 “我娘不给我喝,只给我爹喝。” “我家也是,我娘说酒是大人喝的东西,小孩子不能喝。” “你们想喝吗?” “想喝,我看我爹爹喝的可香了。我娘就是偏心,不舍得给我喝。” “咱们把它挖出来,也尝尝酒的滋味儿!” 小童们均认同这个提议,顿时对柿子也不感兴趣了,有的拿瓦片、有的用树棍、有的徒手挖了起来。天真单纯的头脑也不去想想这是座空房子,而谁又会把自家酒埋别人家院子。 “酒”埋得极深,小童们挖得极卖力,累的气喘吁吁,想到那叫大人们垂涎欲滴的琼浆玉液,不敢稍停,鼓足了劲头继续挖。 “找到了!”一个小童触摸到了什么东西。 “是酒吗?”其他小童围拢上来, 小童试了试手感,不确定是什么,找到承力点,向上一提。随着他的动作,一条白惨惨的手臂突地跳了上来。 23.盈月篇(其三)印鉴 死者为男性,粗看之下四十上下岁。全身赤裸,不着寸缕。季秋天气凉,未见严重腐败,皮肉保存完好,身上的伤清晰直观。 致命伤位于咽喉处,抹脖子割了一刀,干净利落。此外,尸体的肘弯、膝盖等关节处分布着不同程度的淤青、烫伤,系生前遭受虐待的缘故。脸部被划得面目全非,遭来虫蚁啮咬,伴有腐败,难以辨认五官。 解小菲看着尸体脖子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心悸不已,正待和李纤凝感慨凶手的狠辣,一转身,却见李纤凝凝望着头顶的柿子树,相中了枝头上贼红贼tຊ大的那枚,一蹦一蹦地伸长了胳膊去够,哪里够得到。拍拍解小菲,示意他蹲下,骑他的脖子上摘柿子。 昭国坊的坊正看李纤凝摘柿子,心想这是哪来的小娘子,怎么在凶手现场乱晃呢?因见她和衙役仵作关系好,料想是县衙里某位大人的女眷,也不好多说什么。 几个孩子当时被吓傻了,尖叫着跑出去,惊动了一条街,是他前去县衙报的案。 李纤凝摘了两枚柿子,一枚给解小菲,解小菲推却了,当着这具尸体的面,他可吃不下去。 李纤凝吮吸着清甜的柿子汁,踱步尸体前,问何仵作,“死几天了?” “不超过三天。” “脸部的伤是生前还是死后?” “系死后所划。” “这么讲凶手不想别人认出他的脸咯。”李纤凝托着腮,慢慢走到坊正跟前,“你报的案?” 坊正愣了愣,碍于李纤凝神色严肃,答道:“是,我是这里的坊正。” “这么说这不是你的房子?” “不是,这房子空置好多年了。” “查得到在谁名下?” “有点麻烦。” “托付给你了。” 坊正愕然,寻思这小娘子怎么听话不听音儿,更叫他迷惑的是,她是谁啊?怎么随随便便给他派活? 李纤凝哪去注意他的曲折心思,注意力早已转移到院子当中那三间瓦房上。 房间窗槅明亮,干净整洁,几乎闻不到血腥味,若非尸体就躺在院子里,任谁也不会怀疑这里是凶案现场。 茶壶茶盏洁净如新,纤尘不染,花瓶里插着一把紫菊,形近凋零,依然凭借着一口气绽放着最后的风情。 “你说这房子多年不住人了?”李纤凝回头问跟进来的坊正。 坊正也很惊讶,纵算杀完人清理现场,完全没有必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