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我再次飘到了周少虞的书房。

　　书房内烛火摇曳，周少虞正坐在桌边，满脸憔悴。

　　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下巴上生出一圈短短的青色胡茬，看上去十分落寞。

　　我知道，他一直在找人打探我的消息。

　　他时而拿起笔在纸上写字，时而又站起身在屋内踱步。

　　梆子敲响了好几下，原来已经子时了。

　　我看他叹了口气，躺在座椅上，闭眼假寐。

　　没过多久，隔壁屋子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是宋棠伊！

　　我看着一个黑影倏地飘了出去，闯进了她的房间。

　　我也跟了过去。

　　只见宋棠伊瑟缩在床边角落处，头发凌乱，满脸惊恐。

　　周少虞快步走上前去揽住她，柔声问道：“棠伊，你怎么了？”

　　宋棠伊猛地扑到他怀里：“少虞哥哥，我做了个噩梦。我梦见，梦见宁熙姐姐……她来找我索命……”

　　她话音刚落，便倒在周少虞的胸膛，嘤嘤啜泣。

　　周少虞轻抚她的后背安抚她：“只是梦而已，别怕。”

　　宋棠伊从他怀里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可是那个梦好真实，我现在还能回想起梦里宁熙姐姐狰狞的面容，她披头散发，浑身是血，伸出双手掐住我的脖颈，骂我‘淫妇’。少虞哥哥，我好害怕……”

　　宋棠伊依偎在他怀里，忽然将他紧紧抱住：“少虞哥哥……不要离开我……”

　　宋棠伊穿着薄如蝉翼的轻纱衣袍，玲珑有致的身材在衣袍下若隐若现。

　　她的脸庞红润而妖冶，半阖着眼眸，眼神迷离地凝视着周少虞。

　　她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周少虞的脸颊。

　　“少虞哥哥……你，你不如要了我吧。”

　　她又凑上去吻他：“少虞哥哥……我心悦于你……你疼疼我吧……”

　　我本以为周少虞会答应她，毕竟眼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但令我未曾料到的是，周少虞竟轻轻推开她，沉声道：“棠伊，别这样。”

　　他站起身，不敢看她。

　　“对不起棠伊，我爱的是宁熙。”

　　他说完便走出门去。

　　宋棠伊目视着他离去的背影，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忽而变得狰狞可怖起来。

　　我早就知道她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只是她太善于伪装，从未露出马脚，如今到被我这个鬼魂，、看得一清二楚。

　　她又突然走下床，偷偷溜了出去。

　　我一路跟着她，发现她竟悄悄溜进我的房间。

　　我站在她身后，看到她打开我的衣柜，找出了我的嫁衣。

　　她沉默半晌，忽而拿起桌上的茶水，泼在了嫁衣上！

　　滚烫的液体瞬间浸湿了嫁衣上的鸳鸯刺绣，在红色的绸缎上留下一片深色的水痕。

第5章

　　那件嫁衣是我最珍视的东西，上面镶嵌着九十九颗珍珠，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是京城最好的裁缝做的。

　　我心中一惊，刚想上前阻止，却直接从宋棠伊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我忘了，我已经死了。

　　我只是一个鬼魂，一个无法改变任何事物的鬼魂。

　　我眼睁睁地看着宋棠伊毁掉了我的嫁衣，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愤怒和无力感。

　　我听到宋棠伊忽而大笑起来：“谢宁熙，你终究还是输了。”

　　她的目光中闪烁着更深的恨意。

　　她又拿起瓷杯，狠狠砸向了嫁衣！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瓷碗在嫁衣上破碎，碎片四溅。

　　碎片穿过我的身体，滚落到了地上。

　　几乎只有一瞬，周少虞再次破门而入。他的眼里起初闪过惊慌，随即又显露出担忧。

　　“棠伊！”

　　他快步上前，将跪在地上的宋棠伊扶起。

　　“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棠伊垂下头，低声道：“我……我睡不着，想来看看宁熙姐姐……”

　　周少虞低头看着地上的碎片，以及那件被毁掉的嫁衣。

　　我分明看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甚至还有一丝愤怒。

　　他是否也在思考，宋棠伊这么做的原因？

　　只见宋棠伊沉默片刻，忽然抬起头，一脸委屈地盯着他。

　　“少虞哥哥……我只是想试试宁熙姐姐的嫁衣……可是却不小心打翻了茶杯……”

　　她说着，眼中涌出泪水。

　　“都怪我不好……弄脏了宁熙姐姐的嫁衣……”

　　“你会不会怪我。”

　　她的眼里又瞬间闪烁着痛苦和委屈的微光，那副娇艳欲滴的模样，我想任何一个男人见了，恐怕都难以把持。

　　果不其然，周少虞也不例外。

　　他伸出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水，柔声道：“我怎么会怪你呢？”

　　我看到这对奸夫淫妇在我面前卿卿我我，仇恨的情绪再一次涌上心头。

　　我拾起地上的碎片，猛地朝他们砸去。

　　一次又一次。

　　但次次落空。

　　我只是一只漂泊无定的鬼魂啊，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累倒在地，大口喘息，流着无声的眼泪。

　　不多时，周少虞劝说地上凉，扶着宋棠伊走出门去。

　　他合上门时，还回头往屋里打量了一下，目光落到我身上时，我还以为他能看到我。

　　我没有力气追上去，只是默默捧着我的嫁衣。

　　没过多久，周少虞竟然回到这间屋子。

　　我看到他径直踩过我的身体，从衣柜里取出那套已经被毁掉的嫁衣。

　　他抚摸着嫁衣，半边脸隐藏在黑暗中，表情晦暗不明。

　　我不知他要做什么，

　　“宁熙……”

　　沉默半晌后，他终于唤了声我的名字。

　　“你到底在哪里？”

　　倘若我还活着，我断然会被他这副虚情假意的模样蒙骗，但现如今我死了，我只觉得无比恶心。

第6章

　　没过几日，远在胶东的娘亲忽然携着继父与弟弟，跋山涉水来京城找我。

　　原来她早一个月前给我寄了一封信，信上说她急需一笔钱治病。

　　但那时我已经被人残害致死了，所以我没有能力回她。

　　我看到周少虞将她请进了屋，给她倒了一杯茶。

　　娘亲问起我的下落，周少虞支支吾吾道：“宁熙……她不在家。”

　　“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也正在找她。”

　　娘亲皱了皱眉头，骂道：“这丫头真给宠坏了，出门也不给姑爷知会一声！”

　　“等她回来，我一定替你好生教训她！”

　　周少虞没有说话。

　　我站在一旁，听娘亲喋喋不休诉说着往事。

　　那些我不愿提及的事，再一次浮现在我眼前，撕扯着我千疮百孔的心。

　　我从小就患有听障，虽然不影响生活，但娘亲对我与对其他姐妹，总归是不一样的。

　　在我三岁那年，父亲进京赶考，科举高中后，抛弃了糟糠之妻，没过几年，娘亲再嫁给了同乡的一个穷木匠。

　　一时之间我成了娘亲的累赘，只能跟着外婆长大。

　　外婆去世之后，我被送到了娘亲身边。

　　那时候，娘亲已经生了好几个女儿，还有一个比我小许多岁的弟弟。

　　在这个家里，我如同一个外人，格格不入。

　　为了让家人认可我，我拼命学做女红，每日拿到集市上卖，赚钱补贴家用。

　　但即便如此，娘亲依然对我冷眼相待。

　　十二岁那年，娘亲破天荒地带我去江南游玩，在那之前我从未离开过村子，别提我有多开心了。

　　但我未曾想过的是，娘亲竟然在回来的路上，故意将我扔在了陌生的街头。

　　我站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娘亲的身影，却被一群小男孩拦住了去路，遭到了他们的殴打和欺凌。

　　后来，我在官府的帮助下回了家。

　　娘亲见我回来，并没有感到多么惊讶，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解释，那天不小心走丢了，没找到我。

　　我看着她虚伪的笑容，最终把真相咽进了肚子里。

　　从那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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