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若是出了人命,那就是摧折了文臣的脊梁。 君臣异心,江山社稷岌岌可危,百姓又要受苦受难。 “张大人?” 叶tຊ云锦走上前去,在他身侧唤道。 张墨听到有人唤他,可他脑中混沌,身子沉重,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看不清人。 “拿水过来。” 很快,身边的太监递上一杯茶。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张墨的反应。 叶云锦一手托举张墨的下巴,将茶杯抵在他的唇上,往他的口中灌了一些水。 干瘪的唇沾上水汽,也散发出一些光泽。 尝到这甘露的味道,张墨这才挣扎着,微微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金光璀璨般的明亮。 这明亮宛若阳光普照,温和,柔软,带着一股生机勃勃的希望。 等眼神聚焦,他便看到那张端丽冠绝、圣颜仙姿的面容出现在自己脸前,正在柔和而又关切看着他。 素闻天后面容绝色,宛若神人,原先只是远远瞥上一眼,从不看正视,如今一见,却是朝霞映雪、浮翠流丹。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浑身的力气都在流失。 意识到他的唐突后,张墨猛然垂下首,“多谢……天后。” 声音沙哑,说话时还带着痰。 若不是天后,他今日怕是要命丧于此。 叶云锦见状,也算是放心。 “将诸位大人都带下去,请太医过来医治,不得有丝毫闪失。” 众人已经被打得半条命折了进去,却也不忘道谢,目光诚挚,“多谢天后……” “谢天后。” 交代好众人后,叶云锦目光才落到沈明尘身上。 沈明尘不知所措的手悬在腹前,看向她的眼中尽是不安和愧疚,像是在道歉一般。 唇微微煽动,可到底是没有出声。 “下一回,你若是要杀他们,便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世道如此,若要踩在肱骨的尸体上活着,我也实在是不敢苟活。” 声音清冷,不带任何一丝情感。 唯有那美眸之中,尽是失望与无力。 正当她转身离去之时,沈明尘忽然间追了上来,扯着她的衣袖哀求, “阿锦,阿锦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我一看到那些折子就来气,而且,这些人也不是无辜的,我是收到了弹劾他们结党营私的折子啊。” “阿锦,我……” 沈明尘对上她那平静又失望的眼神,忽然间说不出话,声音哽咽。 他垂下头去,语气喊着愧意和自责, “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皇帝,我只知道舞刀弄枪,只是脑门一热就带兵造反了,能够造反赢,全是靠着成德皇帝的圣旨,我……你知道的,我不爱文墨,也看不懂这些勾心斗角,是我的错。 我只会行兵打仗,实在是不懂制衡,更不懂帝王之术,是我……害了百姓。” 原本叶云锦是责怪她的。 当她在殿内得到他要杀这么多大臣的时候,她心中恼火,看不起他,对他生气。 可是,眼下看着他这样慌张无措的道歉,说自己不配当皇帝,不会当皇帝的时候,她又心软了。 若不是他,沈明尘也绝不会走上造反这条路,更不会坐在这高位上处理这些政事。 她该知道的,沈明尘从来就不喜欢这些文墨,从来不懂得算计人,他有的,也不过只有那赤诚灼热的善心而已。 他是迫不得已被推上高位,迫不得已处理这些政事。 那些文臣们,说起话来指名道姓戳着鼻子骂,沈明尘就算是生气,也是理所应当。 毕竟当年齐川批阅奏折的时候,也会骂骂咧咧,小声嚷嚷着说要砍了他们的脑袋。 “明尘,怪我。” 她早该想到的,沈明尘将她封为天后,就是为了弥补自己政事上的不足。 她却整日里待在后宫,两耳不闻窗外事,偏安一隅。 “阿锦,你别这样说,你做的都是对的,你没有做错。” 他自责,模样落魄,像是被霜打的茄子一般。 可却也强调着,她没有做错。 在叶云锦面前,他的所有锋芒都会收起。 叶云锦目光软了下来,“你要是不抵触,以后这些碍眼的杂事,便交给我来处理,行兵打仗的事情你熟,大事上,你多关照着些。” 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像是嘱托安慰一般。 “沈伯父是在改朝前离世的,要是按照旧俗,是该葬入皇陵,那块风水俱佳,不过你要是想追封,也未尝不可,修建陵墓,还得好些年头,都是变数。” 清冷浅淡的声音响起,像是柔和的月光一般给人安抚的力量。 “斯人已去,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全后人的心意而已,实际上当事人也不在意,要我说,能够早日入土为安才是最好的。” 她的一番见解,客观周到。 “阿锦,你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太过愚钝。” 叶云锦又安慰了沈明尘两句,后又去太医院旁边的偏殿内,专门去看望了那些大臣。 虽无人有性命之忧,可到底还是能用“惨烈”二字形容。 “我作为天后,不顾朝政,未能规劝陛下,实属不该,给诸位赔罪。” 一身金衣笼罩的她,在整个烈焰下更加熠熠生辉。 她姿态很低,脊背弯曲,真心实意地给他们赔不是。 横七竖八地朝臣们含着热泪,“今日若非天后救命之恩,我等怕是只能折损在宣政殿,此刻早已成为亡魂。” “天后是我等的大恩人,我们感谢还来不及,怎能让天后道歉。” 是他们,觉得女子不应该干政,尽管知道后宫那位有经世之才,也是闭口不提,所以才落得今日的局面。 若是天后早一些干政,他们岂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而天后还卑尊屈膝给他们道歉,这让他们情何以堪,更加愧疚! “诸位是巩固之臣,一撇一捺都是脊梁,一文一墨皆是骄阳。我见诸位受辱,心中实在有愧,还请诸位受我一礼。” 叶云锦俯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外头的烈焰,却不及眼前人耀眼,这一刻,万物都失了颜色。 “天后之恩,老臣愿意携草结环以报。”张丞相趴在小木床上,咬着牙才艰难挤出这么一句。 众人也纷纷效仿,说出一些感激之话。 叶云锦没有多留,兀自离开。 还有许多政事等着她处理。 偏殿内,热风吹进来,众人却觉得心口堵塞。 这些年,他们一直以为,她是个妖后来着,只是仗着一张脸,才得以有今日的位置。 可如今看来,他们错了。 她如山间明月,脊梁笔直,心怀大义。 能够写出“一微尘里三千界,半霎那间八万春”这种诗的人,能够说出“一撇一捺都是脊梁,一文一墨皆是骄阳”这句话的人,她就算是再坏,再被人贬低,又能贬低到哪里去? 她的光芒,终究是压不住的。 第136章 (大结局前篇)沈明尘病倒 不出七日时间,叶云锦便将那些积压的陈年旧事解决了。 可她到底是天后,又身为女子,生来便比男子低了一头。 手中握着权力,可权力并不多,不足以补益山海,增辉日月。 朝中的大臣们虽得以喘息,可这喘息,也远远不够。 他们对那位帝王,早已心生芥蒂。 当日,王瑾瑜求见。 他站在她的面前,恭恭敬敬,胡子蓄起来了一些,整个人也沧桑了不少。 “东边战事吃紧,臣特来请求离京,与郭将军一同前往东部边境,作为军师,指挥作战。” 叶云锦抬眸,打量着眼前之人。 不过才一年多的时间,却变得物是人非。 她还记得,当年的王瑾瑜,是唯一一个能够在齐修言面前大声说话之人。 他总是带着一脸的坏笑,把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是个豪放不羁的性子。 可如今,确实沉闷而又苍老。 “王太师是不愿待在京中。” 叶云锦说得是陈述句。 东边的战事,这些年来一直都有,不过对方是海军,所以都是小打小闹,只是把人赶回去就完事,掀不起什么风浪。 王瑾瑜这是寒了心,不愿意待在京中。 “是。” 叶云锦停下笔,将奏折放在一旁,认认真真盯着王瑾瑜。 那双眼中,不再是哀愁,而是带着光泽,又有些疏离冷漠。 “王太师当年连中三元,是当年的新科状元郎,还在东宫时,就已经官居五品,前途不可限量,如今又是朝中一品重臣,难得的人才,这样的才华,岂能放你离去?” 王瑾瑜垂首答道:“可如今无贤主,纵然一身抱负也是报国无门,倒不如去驻守边疆,拓宽领土,远离这是非之地。” 他整个人焉焉的,瞧着无精打采。 也是被沈明尘寒了心。 为人臣子,所怕的不是没有贤主,而是怕高位上那人一意孤行,不听劝解。 都怪前两位皇帝实在是太过贤能,将皇权完完全全集中起来,如今换了皇帝,官僚体制却没有改变,皇权集中在无能之君手中,实在是太过于憋屈压迫。 他们这些朝臣,不过是任人摆布的鱼肉。 屋内苏合香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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