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来临,鸡蛋大的石头被风吹得满地跑,沉重的马匹和北狄人的尸体被风暴高高卷起抛到百米之外。 楚君辞把布袋紧紧护在怀中,顶着风,弯着腰,步履艰难地跋涉在沙漠里寻找背风的地方。 他弓着背,看向怀中布袋的目光里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明昙别怕,我一定带你回家。” 遮天蔽日的狂风袭来,人的力量在它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意识消弭之际,楚君辞恍惚看到了沈明昙的身影。 她像从前一样,张扬热烈地向他招手,他听到沈明昙问: “楚君辞,你怎么来了?” 见到如此鲜活的沈明昙,楚君辞激动地跑上前去,可无论他如何追赶始终到不了沈明昙身边。 他焦急地呼喊:“明昙别走,你等等我,我知道我来晚了你在生气,求你,等等我!” 楚君辞看见沈明昙笑着对他摇头,伸手把他推了下去。 三四个时辰以后,风暴停歇。 埋在沙土中的楚君辞动了动手指,缓缓睁开眼睛。 下一刻,他不顾眩晕和身上的伤,迅速起身翻找布袋。 尖利的沙硕划破他的手指也未曾停歇,终于他在身下的沙土里找到了它。 楚君辞跪在地上,双手抱紧着布袋,豆大的泪滴砸进沙地,又迅速蒸发。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明昙,对不起……” 楚君辞不知道自己在沙漠里走了多久,但带沈明昙回家的信念始终支撑着他。 他不能再让明昙失望了,他一定要带她回家。 邺城外巡逻的士兵发现楚君辞时,他衣衫破烂,满身伤痕,只有怀里的布袋完好无损。 第13章 清醒了的楚君辞顾不得满身伤痛,赤着脚一路跑到停放沈明昙尸身的灵堂。 脖颈处已用针线连接,发丝也被清理干净,众人妥善照料,尸身未腐,只是一张脸已看不清原来的面貌。 看守灵堂的将领看到楚君辞魂不附体的样子,艰难开口: “将军,公主……我们已经尽力了。” 楚君辞盯着沈明昙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合棺,送公主回京。” 回京路上,楚君辞不肯休息,日夜不歇地守着沈明昙。 他时常靠在棺木旁跟沈明昙说话,就像他们从前在军中那样。 只是曾经那些微不足道的日常,对于现在的楚君辞来说却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明昙,明天就要到京都了,我们可能再也没机会这样一起说话了。” 楚君辞手中的酒壶倾斜向下,清冽的酒液淋在棺木旁的土地上。 他靠在棺木上微微仰起头,望向满天星子,“今天的星星真美啊,明昙,你会和爹娘一起在天上看着我吗?” 烈酒入喉,难压满心灼痛。 京都满城缟素。3 与他们大捷归来时不同,路边的百姓眼中都是一片哀戚和发自内心的敬意。 元帝比之前看上去更老了,见到沈明昙的棺椁,他踉跄几步由人扶着走上前去,却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女儿真的会躺在这样一个狭小的棺材里。 温贵妃早已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楚君辞跪倒在地,“臣请陛下治罪!” 苍老的帝王深深地看了楚君辞一眼,挥手作罢,“带公主回宫。” 护送棺椁的队伍慢慢远去,楚君辞还跪在原地久久不曾起身。 他多希望元帝能治他的罪,无论是什么理由,总会让楚君辞心里好过一些,但他没有。 回到京都,楚君辞好像突然意识到了失去沈明昙的事实。 她是未出嫁的公主,今后会葬入皇陵,而楚君辞连靠近皇陵的资格都没有。 他忽然低哑地笑出声来,“明昙,要是我们没有退婚,该多好。” 楚君辞最后是被楚老太君带回去的。 见他日日颓靡精神不振,楚老太君到底还是心疼的。 在楚君辞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不肯外出之后,楚老太君敲响了他的房门。 “君辞,你出来,奶奶有话跟你说。” 屋内毫无动静。 楚老太君叹息一声,隔着门板说道:“其实明昙这丫头早已时日无多,她只是瞒着,不肯告诉任何人。” 房门突然从里面打开,浓烈的酒气呛得老太君皱起眉头,屋内是倒了一地的酒坛,门口是楚君辞颓废的脸。 他死死抓住楚老太君的手臂,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楚老太君看着他这副样子,止住了话柄。 “你且洗漱干净再来寻我,莫脏了明昙留给你的东西。” 很快,楚君辞就将自己收拾干净急匆匆地跑来找楚老太君。 “你与明昙退亲之后,我曾去过一次公主府。” 楚君辞满眼焦急,就听楚老太君继续说道: “那时,我察觉明昙身体有异,就悄悄探了她的脉搏,毒入骨髓,时日无多。” 听了楚老太君的话,楚君辞腾地一下站起身,带落了面前的茶盏。 “不可能!明昙一直好好的,她怎么会中毒呢?” 楚老太君没有回答楚君辞,只是透过他的身影回忆起了久远的往事。 第14章 “我年轻时,曾作为你祖父的军医随他镇守边关,这种毒产自于一种来自漠北的特殊植物,唯一的解药,就是它的花朵,可它六十年才开一次花。” “北狄军中喜欢把它捣成汁液抹在箭头,中毒者不出三月便会衰竭而亡,后来因为它毒性强烈,又没有解药,就连北狄人自己也不肯用了。” “你的祖父就死在这毒箭之下。” “他临终前,我曾日夜不歇地守在他跟前,对这脉象再熟悉不过。” 毒箭…… 楚君辞痛苦地抱住了头,那些被他忽视的瞬间一一在脑海中清晰浮现。 受伤的手臂、跌落的酒碗、夏日的狐裘,以及沈明昙的那句“我就要死了。” 可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她不愧是皇宫里长大的公主,手段了得连这种借口都想得出来。 他说她如果真的要死就更该自己去和亲。 他说她应当深入敌营亲取可汗首级。 沈明昙真的死了,以公主之尊,战死在和亲的关外,甚至……6 楚君辞不敢再往下想,他刻意回避着死后的沈明昙,尽管午夜梦回她总是那样鲜活又明媚地出现在他梦里,可他还是不敢睡。 他浑浑噩噩地离开,连楚老太君叫他都没有听见。 楚君辞走出府门,新换的明恩侯府匾额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刺痛了楚君辞的双眼。 他闭了闭酸涩的眼睛,忽然不知道这明恩二字究竟是让他铭记谁的恩德。 是皇室?还是沈明昙一人。 一直守候在一旁的顾惜云看见楚君辞出来连忙上前搀扶住他,声音关切: “将军,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差?我在这儿等了你几天……” 没等顾惜云把话说完,楚君辞就轻轻拂开了她的手,“别跟着我。” 或许是这条路太过熟悉,不知不觉间,楚君辞来到了公主府门前。 昔日红极一时的公主府,现在门庭冷落,连个看守的护卫都没有。 楚君辞看着那些熟悉的花草陈设,想象着沈明昙生活在这里的样子。 鬼使神差地,楚君辞来到了沈明昙的书房。 她把自己关在里面那么久,是在做什么呢? 楚君辞推门走了进去。 一室狼藉。 满地的纸张混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映入楚君辞眼中。 他睁大双眼,缓缓蹲下身,颤抖着双手捡起一张纸,小心翼翼地拆开,上面写道:“母妃,原谅女儿不孝……” 楚君辞迫不及待地展开每一张信纸,发现它们都是沈明昙写给众人的信,又无一例外地沾染了血迹。 楚君辞一封一封地找,一张一张地看过去,给父皇的、给母妃的、给奶奶的、给阿愿的,甚至是给门房、马夫的…… 沈明昙为每个人都留好了念想铺好了后路,唯独没有他。 楚君辞身形摇晃,又不死心地继续寻找,口中喃喃:“不可能的,我是明昙最好的兄弟,怎么会没有我的呢?怎么会没有给我的呢?” 他开始在屋子里翻找起来,“一定会有的,哪怕只有只言片语,哪怕只有几个字,明昙不会这么对我,她不会!” 满地的废纸不曾出现与他有关的半字,楚君辞攥紧拳头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可能是明昙累了,她没有写到我呢?” 第15章 许久,楚君辞抬起头来,眼眶通红。 书案一旁是他过往送给沈明昙的东西,看得出沈明昙对它们很是珍视。 楚君辞苦涩一笑:“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你倒是把它们收得很好。” 这些不值钱的小物件,被沈明昙整齐摆放在紫檀木打的小架子上,放在自己一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楚君辞拿起那束干枯的花,忽然想起他们在边关时,沈明昙总是嬉闹着把花别在他耳朵上。 装着杏仁酥的食盒还摆在桌案上,上面布满血污。 楚君辞拿起那块被沈明昙咬了一小口的杏仁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