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城有三道城墙,宫城,内城,外城。
贺府的车队穿过外城门,内城门,很快就到达了府邸。 晏十鸢翻身下马,刚要迈步却又停下来,仿佛很不愿意进到这个门里。 是的,不愿意! 她离开贺家前放过狠话,也在心里暗暗发过誓,这辈子再不踏进贺家半步。 “怕了?” 风流纨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晏十鸢暗暗挺直腰板。 谁怕了? “既然不怕,就走吧。” 贺三爷走到她身侧,意味深长道:“晏十鸢,没人敢怎么你。” 你现在是整个贺府的祖宗。 救命祖宗! 晏十鸢冷笑 ,“贺知非,你不需要用激将法。” 贺知非:“这回总算是记住我名字了?” 纨绔吗? 谁能记不住呢! 晏十鸢淡淡地吸一口气,一脚跨进高门槛。 贺总管一见人来,忙撑着伞跑过去,笑得一脸舔狗模样。 “晏姑娘,东西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来。” 晏十鸢看他一眼,“贺道之呢?” 怎么又是直呼姓名? 贺总管心里嘀咕一声,舔得越发的来劲,“老爷已经沐浴更衣,就在书房等着姑娘呢!” 晏十鸢:“你家老太太还有气?” 贺总管狠狠一噎,“有,有,还喘着呢,就是……” “把贺府的孝子孝孙有一个算一个,都叫到病床前。” 晏十鸢冷冷打断,“万一那香点不成,还能听几句老太太的遗言。” “啪哒!” 贺总管手一软,伞掉在地上,眼睛慌里慌张地去看自家主子。 偏偏两个主子都没出声反对,三爷还把脸一板,“照晏姑娘说的话去做。” 贺总管连伞都顾不得捡,抡着两条胖腿就跑了。 刚跑几步,又折回来。 “晏姑娘,按着三爷的吩咐,衣裳鞋袜都备好了,热水也都备下了,你……” “先见贺道之。” 晏十鸢嫌贺总管碍事,把人往边上一拨,淋着雨,背手走进深宅里。 她整个人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但纤背挺得笔直,步子迈得极稳。 贺总管识人无数,这一刻,他竟然从这背影看到了一种“虽万千人逆之,吾往矣”的气度。 奇怪。 一个乡野小姑娘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来不及细思,便又跑开了。 身后,贺家两兄弟交换一个眼神后,极有默契地分了工—— 长子长孙去守着老太太;老三去书房盯着。 贺而立想着老太太最疼老三,心一点点沉到底,“万一真的……你赶紧过来见上一面。” “好。” 贺知非点点头。 两兄弟在二门口分了道,贺知非见大哥脚步发沉,突然追过去,一拍他的肩。 “哥,别担心,我觉得这回有戏。” …… 书房里,灯火通明。 晏十鸢用力掐了两把眉心后,推门走进去。 贺道之蹭的一下站起来,迎上去,小心翼翼的唤一声:“晏姑娘。” 晏十鸢看着他,“笔墨纸砚准备好了?” “按姑娘的吩咐,都已经备下了。” “那便写吧!” “写什么?” 贺道之神色茫然。 晏十鸢没吭声,就这么直愣愣地站着。 “晏十鸢。” 跟进来的贺知非追问,“你让我父亲写什么?” 晏十鸢抿了下唇,突然往边上的椅子一坐,一言不发地垂下了头,脸色如窗外雨天。 贺道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站不稳。 完了! 是不是又不行了? 贺知非却敏锐的察觉到,晏十鸢的肩膀往下沉了沉,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着他,一点一点把她压垮。 贺知非一想起她在贺家府门口的犹豫,豁了出去。 “晏十鸢,是你自己说的,一成把握都要试,盖棺事则已,你总不忍心让你祖父走得不安生。” 晏十鸢冷笑,“再说一遍,不要用激将法,对我不管用。” 贺知非:“……” 晏十鸢抬头,目光不浓不淡地向贺道之看过去。 贺道之又惊了一跳,这双眼里满满的嘲讽,浓得都快溢出来。 晏十鸢站起来,漆黑眼眸与他对视。 “你写一封家信,说什么都可以,家长也行,里短也行,就像你儿子平常给你写的家信一样。如果我没有料错……” 晏十鸢的声音轻而颤—— “他的心魔是你的这封家信。” 什么? 家信? 晏行的心魔是一封继子写给他的家信? 贺知非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眼去看贺道之,后者脸上的震惊,比他还甚。 “晏十鸢,你是不是弄错了,这怎么可能?” 最艰难的话已经说出口,晏十鸢不再犹豫。 “除了我父亲外,他还有二子一女。女儿死于难产,儿子在瘟疫中先后去世,这些人,都是他在世上最深的牵挂。” 贺知非很同意地点点头。 “除此之外。” 晏十鸢看着贺道之,“能让他牵挂的,就是你。” “怎么可能是我?” 贺道之拼命地摇头。 “绝不可能,我没让他们进门,我连门都没有让他们进,晏十鸢,他应该恨我,你弄错了,你肯定弄错了。” “因为。” 晏十鸢语气说不出的森然,一字一字。 “他已经没有别的儿女可以牵挂。 因为他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对你寄予了深切的希望; 因为,他煞费苦心的要你成才,逼你成才,最后放你远走高飞; 因为,你越走越远,越爬越高,是他的骄傲。 因为,那张休书被你母亲撕了,你还是他的继子。” 晏十鸢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在他心里,你就是他的儿子。” 每一个字,都如同刀子割肉,割在了贺道之的身上,他疼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剧烈的换着气。 我是他儿子? 他竟然把我当儿子? 他竟然还把我当儿子? 我…… 贺道之喉咙里发出“嗷呜”一声,一头栽了下去。 “父亲!父亲!” 贺知非大叫一声,冲过去把人抱住。 贺道之却一把将儿子推开,半爬半跪,跌跌撞撞地爬到晏十鸢面前。 抬头,已老泪纵横。 “晏十鸢,你,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 “我也希望是假的。” 晏十鸢眼中的泪,也缓缓流下。 她多么希望是假的。 那样,她就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精于算计的贺府老太太,命丧黄泉; 她就可以心安理得的任由贺家倒霉,死人,丢官,最后败落得彻彻底底。 她就可以用整个贺家,为死去的三条人命做陪葬。 反正你们贺家的高楼是踩着他上去的,现在因为他楼塌了,不正好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