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恩华并没有达成这种联盟。 钟云林其实一度很难描述自己和她的关系。 她并不是典型意义上的母亲,更像是传统家庭中严父慈母的集合。小的时候,她会给他设置种种课程的目标,绘画、书法、钢琴、英语、演讲种种才艺一样不拉,但是在她发现他自己有自己的兴趣并且还都可以做好之后,就再也没有安排他学任何一样她规定的东西。 她只是对自己说,钟云林,你可以做自己的选择,然后对选择负责,自此之后再也没干涉过他。 包括同龄人父母看重的成绩,她也从来不看,转而会问他对每一科课程和老师教学的想法,然后让他自己做选择,哪一科想不学就不学,老师找上门来,她还会和老师理论一番,企图和这位只是完成任务让学生不要拉分数线的老师讨论教育是否应该平均化,教育到底是培养平庸的大多数还是让每个人发现自己是某条合适道路上的天才。 而有同样做教育工作的亲戚在家族聚会上玩笑提了句钟云林太过独处也不参与男孩的玩闹,没有男孩子的阳刚气,她也会不疾不徐但是一本正经和那位亲戚讲阳刚阴柔只是气质的命名,而并非每种性别应该遵守的强制标准,每个人身上的气质都是复杂独特的……弄得那位比她还要大上一轮的亲戚脸上讪讪。 大概只有和她的专业相关的爱好上,她才终于忍不住,每次都要把他的作品鞭辟入里地解剖一番,当然,都是客观到不行的批评,让他认清自己终究没有这条路上的天赋,早早变换方向。 他记得母亲在他拿到全科满分甚至有些沾沾自喜的时候对他说过这样一段话:世界上到处是未经选择随波逐流的优秀庸才,比起满足某些标准,你更应该建立自己世界的运行系统。 她指着画册上莫奈的画让他看,印象派没有出现之前,画展上到处是千篇一律的学院派古典油画,那些年轻画家们在画室里对着宗教、历史、神话苦思冥想,日复一日重复训练自己的写实画技,期待自己成为下一个安格尔或者卡拉瓦乔。但只有印象派走了出去,用自己的心发现了稍纵即逝的光影,从此,艺术中有了真实的自然之光。 比起成为芸芸众生里被捧上神坛的人,在一瞬中看见过真实的美,看见过真理,甚至若还能参与过这些永恒之物的创造,这样的瞬间足以抵得上所谓幸福而无聊的一生。 她不断抚摸着画册说着这些话,到最后,不知道是说给他,还是说给自己。 他们母子经常有这样的时刻,可以有那样片刻的同频连接,但最后又都回归各自的世界。 他后来才明白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那是一种,近乎自然界动物的原始母子关系。草原上母狼并非不爱自己的孩子,但是她的爱是冷静残酷地教会小狼独立的捕猎技巧,把它推向山川丛林,然后头也不回地彻底告别。 从此他们彼此就是两个独立的猛兽,有自己的洞穴,自己的世界。 像人类那样温馨依偎一生牵连的母子关系其实并不是自然的常态,长达一生的牵连,也意味这扭曲的母子联盟也许终其一生都难以破解,母亲的脆弱就像她曾经爱过你而产生的债,在你存在于这世界上的每一天,都要往那个脆弱的空洞中不断投入能够填充她的金币。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她从来不是脆弱的母亲。 她的脆弱只在她的爱情里,或者说,她自以为的爱情里。 甚至最后,已经无关一个具体的人,而是生命中一切从有到无,彩云琉璃,兰因絮果。 可他在她离开的那一刻竟然也理解了她世界的逻辑。就像他自小就讨厌可她却喜欢到痴迷的倪瓒,无法接受一点脏污就是这个奇葩画家世界的标准,而她无法接受一件美好东西的消逝,也是她世界不可改变的标准。 一瞬间的真实可以是永恒,所以她给了自己一场永恒。 “嘭。” 尘封许久的地下室木门被打开,里面积攒了十多年的灰尘随着门被推开扑面而来。 在钟家做了二十多年的陈阿姨关心地念叨他:“云林,你要拿这些画和我说一声,我给你整理好来拿就行了,何必还自己跑一趟,你看弄的。”边说边给他拍打身上的灰尘。 “没关系陈姨,我自己来。” 钟云林半劝半哄地把陈阿姨送出门,自己走下台阶,去从那堆尘封已久的杂物里找那盒画册。 是俞恩华患上抑郁症时画下的作品,直到她癌症恶化,再也不能执笔。她本人非常不满意这些画,搬去医院时,让陈阿姨给她处理掉,陈阿姨最后和杂物一起收进了地下室。 已经是她自己不愿意认可的东西,所以钟云林整理她的遗物时也没有处理。 或者,他可以承认,那段时期,他自己一度也在借着尊重她意愿的借口回避。 漫长的时间和自我训练让他接受了那段事实,后来随着他一步步踏入新的世界,这些旧物也和那些过去一样就此留在这间地下室里。 他终于找到了被陈姨封存在木质红酒箱里的那些画。以他这个远离艺术多年的门外汉来看,也确实是,水平欠佳。 “俞老师,确实应该封起来,有失水准了啊。”钟云林翻着那些画稿在空无一人的地下室子喃喃自语。 俞恩华不常画油画,尤其讨厌肖像和静物,但在这些画稿里,却有一张半成品油画小像,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复仇女巫,美狄亚 美狄亚,寻找金羊毛故事里伊阿宋的妻子。与来自己国家岛上寻找金羊毛的伊阿宋一见钟情,为和他在一起,杀死了受父之命前来追赶他们的弟弟,后伊阿宋移情别恋,美狄亚由爱生恨,杀死了伊阿宋的新欢,再杀死了自己的两个稚子,逃离伊阿宋身边,伊阿宋抑郁而亡。后逃回故乡,取得父亲谅解,帮助父亲取回被兄弟篡夺的王位。 。 他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