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乐的瓶子差点就见了底,她的动作也终于停滞了下来。 她观察这栋房子,狭窄的屋子包罗万象。那双高跟鞋倒在鞋柜边上,连衣裙也被随手扔在了沙发上,和周遭的环境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她有在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是一个善于作戏的假名媛,住在环境糟糕的公寓,出门却又是一身光鲜亮丽,辗转各个夜场企图能够在某些富人身上捞到些好处。 李殊宜第一次产生这样荒谬的联想,世界的割裂让她能够在某一个时间突然明白一件事。 “殊宜,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当年分手的时候,梁适说了这句话吧,是吧? 她那时发了疯似的攥住他的衣领大喊,“什么要叫一个世界?你现在不正站在我面前吗?你说啊!要怎么才算一个世界。” “你应该知道你跟我是不一样的。”他第一次放开了她,“你缺钱只是一时的,你只是在一段特定的时间做落魄的穷人,但你有一天一定会回到你应该在的位置。但是…” “但是什么?” 他眼里倒映出几分辛酸的笑意,“但是我极有可能一辈子只能做穷人。” …… 想到这里,她慢慢滑坐到地上,皮肤上那件连衣裙的质感还没有完全逝去,但是她却已经再也不想穿上。 名牌昂贵的服饰让她想起Schu浑然天成的温文尔雅,这种自然源自他骨子里的骄傲。 就像梁适说过的,人们总是本能地崇拜着养尊处优的孩子。 说来矛盾——财富肤浅,却也可以让人避开肤浅。 流泻在高定礼服褶皱间的碎钻石,从不只是单纯地让熠熠生辉的成衣摆在家里闪。它能雕琢人的眉眼,描摹人的风骨,而后即使身处困顿,也不至于廉价到一点小恩小惠就被收买全部。 那是上天的恩赐,能够让你和卑劣的小丑划分开区别。 她并不太想承认,有一瞬间她是真的希望傍上这个大款让自己的生活轻松些,至少每次拍作业不要那么累。 电影圈一直是一个容易让人产生错觉的地方,有时候接触太多巨星名导会让你有一种错觉,以为自己和他们是一类人。 当清醒之后无法接受现实,很容易会轻易沉沦堕落,从而走上一条看似轻松的“捷径”。 算了吧,李殊宜,算了吧。 终于,她低低地笑了一声,随后把瓶子里的可乐一饮而尽。 17.新桥恋人 又是一个周末,李殊宜似乎为了避开和他见面,这几天都是一大早就出门。 庄煦也不意外对方的鸵鸟行为,只是又在星期天照例对公寓进行了每周一次的大扫除。 说是大扫除,也不过是讲平时难注意的角落重新收拾整顿了一遍。他平时就是个比较讲究的人,这也使他每次的大扫除在时间上比别人短了好几倍。 收拾完东西,他又如往常一样,在咖啡操作台泡了一杯手冲。 他的生活就是一张近乎事无巨细的日程表,所有琐碎都被归纳好放进了相应的柜子,存在于表格里的待办事件永远以一种蛰伏的姿态等待着,静静等待着指令的发出,然后执行。 这种在别人看来也许枯燥的生活,他却已然习惯,且不知不觉坚持了好多年。 他就是这样度过了好多个日日夜夜。 就连久别重逢的故人,见到他的第一句话,都绝对会是一句,“你怎么一点没变?” 真的一点都没变吗? 原谅庄煦对这个问题保持怀疑态度。 角落里的大提琴在原地沉默,黑色的BAM琴盒上一尘不染。 庄煦拿出琴坐下。拧紧琴弓之后,抹上松香,然后简单地进行了调音。 太久没拉了,声音都有些闷。 他持弓,首弓落在G弦上,紧接着是一道强有力的双音。 柯达伊的《大提琴无伴奏奏鸣曲》。 这套曲子并不出名,却囊括了几乎所有大提琴演奏技法。而意外的是,他第一次在李殊宜演奏时,她就说自己听过这首曲子只是一时记不起来细节。 她想了很久,终于有一天告诉庄煦,在电影《新桥恋人》里有这首曲子。 李殊宜说,这电影是一部昂贵的文艺片,导演卡拉克斯在巴黎郊区斥资,一比一修建复刻了一座桥,拍摄了三年还经历过停拍,几个投资商甚至被熬到破产,最后票房也并不理想。 女主角那时候是导演的女朋友,当年推掉了几个大制作电影参演这部影片,却在《新桥恋人》结束拍摄后结束了漫长的爱情。 庄煦看了,但是不懂。 李殊宜并不曾怪罪,反而说:“我觉得我们需要跳出一个误区。看电影的时候并不应该执着于看懂,而应该更专注于‘感受’。但这又是一种非常主观的东西,所以就造就了这部电影喜欢的人很喜欢,不喜欢的人看一半就想关掉。” “那你喜欢吗?” “啊……”她似乎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问题。 “喜欢是喜欢,但是看完我觉得——我可能不懂爱情吧。”她露出略有些苦恼的神情,用手撑住下巴,“虽然也有可能是看多了歌颂爱情的电影,误以为爱情真的全然美好,所以第一次看见这样贪婪、自私 、一无所有、偏执、直白且癫狂的毁灭性爱情,会害怕。” 他不谈爱情本身存在有很大一部分的自私,算是一种默认,假使他已经认可自己并不理解电影中男主烧海报、杀人,宁可女主错过治疗眼疾也不愿意放她离开。 “但是呢,”她又补充,“这部电影确实也告诉了我,如果一无所有还是可以去爱。” 而现在再回想那部电影,庄煦除了柯达伊、那座昂贵的桥,以及女演员和导演的爱情故事之外,还会想起女主角去监狱探访服刑的男主时,对他说的话。 “梦里出现的人,醒来时就该去见他。生活就是这么简单——你好,我梦见你了。爱叫醒了我。” * 李殊宜能感觉最近庄煦心情不佳。 虽然大部分时间他都依旧能维持自己笑面虎的形象,但她还是能从一些细枝末节中察觉到端倪。 譬如他拉大提琴的频率变高了,给房间大扫除的次数也增多了,洁癖发作之后还把家里的电影光碟全部翻出来挨个擦了一遍,收藏的黑胶也是一张一张地重新听。前几天甚至还把自己的书房里的书重新分了一次类…… 他做菜的时候不喜欢放太多油,但有时候为了迎合李殊宜的口味会综合考虑一下放油量,但只要他心情不好时,他做菜就几乎不会放油。 他生气的方式无伤大雅,但有时候会让李殊宜感觉哭笑不得。 她会一大早就跑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厅闲坐,用电脑写会儿稿子,然后又打开游戏机对游戏里的狼先生进行日常讨好。 总之,哄游戏里的角色可比真人简单好多。 和现实对应的,游戏机里的狼先生也有好几天没有搭理过她,李殊宜也试过给他送礼物,但不管她带怎样对方都不为所动,更是没打开过自己的房门。 好不容易抓住机会逮到了狼先生问话,对方却给了一个云里雾里的答案。 “其实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李殊宜不解:“怎么了?” 狼先生轻飘飘看了她一眼:“你对我撒谎,就像你以前试图把我赶出去一样。” 说完,狼先生又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就连帕克爷爷都看不下去,主动安慰她:“别担心,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空间,也许狼先生就是需要静一静呢?” 李殊宜当然懂,但是她很不开心自己在游戏里也要遭人讨厌。 为了治愈她的心情,帕克爷爷开船带着她出海航行。 看着屏幕,李殊宜把游戏挂机,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这是她焦虑时会做的动作。 她突然急切地想要上班,这样似乎能用职场的压力来清扫生活中大部分小事,也可以不用像被包养似的那么卑微。 打开手机,她看自己的记录里接下来一段时间,为了拉到新的资源,她几乎都有应酬,少不了酒桌文化, 她突然觉得自己可怜。在国外的时候非要憋着一口气不愿意听父母安排回国相亲,结果自己回来工作之后反倒是自愿跳进围城。 之前嘴巴硬发誓自己不会和不熟悉的人草率领证,但是当庄煦提出结婚双赢时她自己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这就是你的生活。 她看着游戏机里的帕克爷爷说,人生这么短,你要开心,不然可太不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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