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里静的只有陆淮和白姣彼此的呼吸声,怀中的女儿睡得安详。
陆淮抿唇不肯应话,只低首抱紧了孩子。 白姣瞧她仍旧抗拒自己,又见她对她这女儿,一副疼到心坎里的模样。 想起手下亲信曾提及过的,陆淮在这沈府的艰难处境。 手抚在她脸颊边,温声又道:“夫人想清楚了再答话,不必急着拒绝。” 陆淮抱着孩子的手僵硬,低眸瞧着怀中睡着的女儿,心中一阵发苦。 半晌后,咬紧唇微微颔首。 她被他哄得糊涂,又暗恨夫君的处处轻贱。 更心疼女儿因着自己始终不得夫君宠爱,备受不公,活的那般可怜。 几瞬后昂首拉着他衣袖,眸光哀怜地望向他。 却始终没有答话。 嫁人五载,旁人总说陆淮死板,陆淮自己也明白。 若是没有女儿,她自己日子过得苦些也就算了。 可现下不同以往,她还有女儿养在身边,就是再厌恶沈砚,为着女儿也得讨他的宠爱。 这些年来,她始终放不下心里的顾忌去做那些讨好夫君之事,而今几年过去,眼下就是转了心思,也寻不得法门。 更不知道,男人喜欢的,究竟是什么样子。 可是,要她就此应下白姣的话,却也艰难。 陆淮活了这么多年,最离经叛道之事,就是同他的两次偷情。 而今这事,实在是让她难以启齿。 她心底委实不愿意和他纠缠在一处,无非是为难至极时不得不求他。 望着他的那双眼里,哀怜之下,也透着不安。 白姣低眸瞧着半跪在身前的女子,看着月光下,那双生动美艳至极的眼,垂手抚过她眉眼。 陆淮抿唇侧首,还是不喜他触碰自己。 白姣察觉她的排斥,嗤笑了声,猛地用劲捏着她下颚,不许她扭头避开。 陆淮疼得闷哼了声,白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哑声道:“沈府一墙之隔的那处院落,是我居所,自今日起,每日入夜,我会安排婢女前来接你,你跟着她去我府上。” 他不管她应不应,便已有了安排。 陆淮闻言眼里溢出惊色,犹豫不决。 她毕竟是沈家的少夫人,家中那么多仆从都在,每日深更半夜出府,若是被人知道了,哪里还能保得住清白。 白姣看穿她的顾虑,低笑了声,却道:“你放心就是,今日假山偷情,这满府的人,都没一个知晓,其余之事我自然也有法子遮掩。” 偷情二字,让陆淮羞怒难堪。 她想起这一日的种种,望着他的眼神,暗带惊惧。 陆淮并不知晓白姣具体身份,只知晓他是京中一位侯府世子,乃是高门显贵出身。 寻常权贵在他这个年纪,大多只是无甚实权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而已,顶着父母管制,哪里敢同地方要员牵扯,可他竟能在沈家如入无人之境。 陆淮有些怕,半晌没有言语,隐约后悔和他牵扯在一处。 可事已至此,后悔又有什么用。 正当气氛凝滞时,屋外白姣亲信叩响门环,低声唤了声主子。 白姣从陆淮身后起身,又换上那副温雅清冷的面具。 缓步推开了卧房木门。 他出去后再未回来,陆淮抱着孩子跪坐在砖石上良久,方才缓过神来。 她不知晓自己招惹上的这个男人究竟是谁,也不知道今日这一遭,于自己而言究竟是福是祸。 可事情走到了这一步,早没有了回头路。 只能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算一步。 陆淮咬唇将女儿放在摇篮中,揉着僵硬的腿起身,缓步往床榻上走去,拉着薄被盖在身上,睁眼睁了好久,才迷迷糊糊阖眼睡去。 而另一边,白姣回到沈府隔壁的宅院,踏进书房接过手下人送来的禀报。 侍卫恭敬道:“主子,漠北出事了,左贤王起兵,漠北大汗去信京中求援,陛下让您下个决断。” 白姣手下亲信都知道,白姣少时青梅明宁郡主,数年前和亲漠北嫁的就是而今这位汗王。 那汗王年迈,都能做明宁的爷爷了。 鲜花般的年纪,嫁了个垂老的异族汗王,宫里这些个奴才,暗地里也都替那位原本有望做白姣太子妃的郡主可惜。 加之白姣至今也不曾娶妻,旁人看在眼中,更觉白姣是因为惦念昔日旧情人,才不肯娶妻纳妾,为这一对儿情人惋惜。 心里暗暗觉得,眼下正赶上左贤王叛乱,若是趁乱杀了那老汗王性命,明宁成了丧父新寡,或许便能归乡,同旧日情郎再续前缘。 手下人如此想着,禀告了漠北之事后,以为白姣会乐见那夺了他旧日情人的老汗王被手下人叛乱杀死。 可白姣听了手下人禀告,凝眉思量。 片刻后却道:“安排人手助那漠北可汗平乱,尽量保住当今可汗的位置,就是保不住,也不能让左贤王得了可汗之位。另外,传信给明宁走前带去的那些人手,务必护郡主平安。” 侍卫心中疑惑却也不敢置喙,领命退了下去。 刚一出去,凑巧,景慧和尚踏了进来。 书房里灯火通明,照得人脸色清晰可见。 景慧一进来就瞧见白姣一副事后餍足的神态,知道他白日去了趟沈府,当即有了猜测。 笑道:“殿下当真是精力足,得了个替身一解相思之苦,还惦记着漠北正主的平安。哪像贫僧,只能和青灯古佛相伴,日子好生无趣。” 白姣听着他这一番调侃,摇头笑了笑,未曾应话。 景慧落坐在他跟前给自己倒了盏茶,抿了口润了润嗓子,又道:“那沈家的少奶奶,生得倒真是像明宁。只是一双眼睛,不大相似。明宁那双眼,野心勃勃,瞧着跟狼似的,那沈家的少奶奶,一双眼睛,却似山里勾引书生的精怪。” 陆淮的眼睛,生得的确是媚。眼里不谙世事,却又透着媚骨天成的风情。 让人瞧着,活似山野里的狐狸成了精怪。 白姣低眸淡笑,脑海中又想起今日月光下,半跪在地上的陆淮,扯着他衣袖抬首时,那双哀怜娇媚的眼,眼底微微浮现薄欲。 景慧难得见白姣这副食髓知味的模样,忆起他少时那副清心寡欲端方守礼的模样,好奇的问他: “我记得,那明宁十五岁时顶替了晓事的宫女爬了你的床榻,你都不为所动,事后皇后娘娘验身,她竟仍是完璧。那时我还以为你是个不通情欲的主,怎么经年未见,你而今却成了这般浪荡的性子,连有夫之妇都沾了手,这可不像殿下往日做派。” 景慧话落,白姣也稍稍思量了一番。 他想也许是陆淮那面上正经私下里却大胆放浪的行径,勾得他难耐。 又或者,明宁在他眼里,是有着自幼相识彼此扶持情谊的青梅,而陆淮,却是个可以榻上随意折腾玩弄的美貌女子。 陆淮一身皮肉生得好,极为合他心意,又几回撞上门来让他逞凶。 他是个正当壮年的男子,又不是当真无欲的太监,动欲动念再正常不过。 白姣想不清确切缘由,便只是笑了笑,岔开了话题。 可景慧似是铁了心要追问他这桩风流韵事。 不怀好意的凑近他低声问道:“那沈少奶奶,可是有夫之妇,纵使沈家少爷眼下不喜她,总不会一辈子不上她的榻,若真的到那时,你岂不是要和那沈家少爷,共用一个女人。” 景慧言下之意是说,陆淮毕竟是沈家妇,又不是未嫁女,日后怕是要一女侍二夫,白姣其人,养的一只猫被旁人摸上一把,他都要暗地里将那人手剁了,又把猫生生摔死。 何况是榻上的女人。 说是玩意,可毕竟,也是他头一个看中的女子。 鬓边厮磨,哪里会舍得让旁人再沾染。 果然,景慧这话一出,白姣脸色霎时冷了下来。 他碰陆淮时就知道她不是初次,心里也说不上在意与否。 可他眼下听得景慧言语,想起那个酒囊饭袋的沈家公子,脸色却很是阴沉。 待得景慧走后,白姣突然唤了侍卫入内。 侍卫恭敬垂手,白姣倒了一盏新的茶水,眼里寒光冰冷。 沉声吩咐道:“去沈家一趟,给沈砚灌一副虎狼药,废了他的身子。” …… 次日一早,沈家。 昨日沈砚带着伤和柳姨娘荒唐,夜里又被白姣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灌了药,这身子,算是废了。 一大早便觉虚空的厉害,刚一下榻就腿软的摔了下去。 奴才们忙请了郎中登门,那郎中看过后,直言说沈砚十有八九是废了。 奴才又慌又怕,忙去往沈夫人院中传信,那沈夫人听得这晴天霹雳的消息,险些昏了过去。 一旁的亲信嬷嬷赶忙掐她人中,才没让她倒下。 沈夫人回过劲来,一路疾奔到儿子院中,见了沈砚,扑在他身上就是一阵厮打,边打边哭骂:“你个讨债鬼!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 沈砚自己也是面如死灰,被母亲打骂中,双目怔怔无神。 沈夫人发泄了一通火气后,揪着一个小厮逼问:“我不是交代了让少爷好好歇在少奶奶院中养伤的吗!昨夜还无甚大碍,今天怎么突然这样严重!是不是陆淮那贱妇勾得我儿!” 下人不敢撒谎,忙将实言相告。 “不不不,不是少奶奶,是柳姨娘……昨日,柳姨娘勾着少爷去了花园假山里寻欢……” 听得仆人答话,沈夫人恨得咬牙。 厉声骂道:“那个婊子!把她给我绑了打残了卖去最下等的窑子去!” 沈夫人急怒的厉害,说话没了理智。 一旁的嬷嬷却赶忙拦住了她。 “夫人!夫人且慢!少爷这身子若是真不行了,那柳姨娘的孩子,可是咱们少爷唯一的儿子了,若是打杀发卖了柳姨娘,待得小少爷长成知晓此事,岂不恨上了您啊!” 嬷嬷劝的苦头婆心,沈夫人这回总算是稍稍恢复了些理智。 她抓着身旁嬷嬷,指甲将那嬷嬷的手抓的鲜血淋漓,几乎咬碎了银牙。 到底是做了几十年后宅主母的人,沈夫人就是恨得牙痒痒,还是强咽了下这口气。 警告的看向那郎中,又厉声威胁房中奴才道:“少爷伤了身子的事,谁要是敢说出去半个字,我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下人慌忙磕头求饶,连声道不敢。 沈夫人瞪了沈砚一眼,交代他先好生养着,怒气冲冲出了沈砚宿着的房门。 此时正是晨昏定省的时候,陆淮依着往日规矩去了沈夫人院中。 入内没瞧见人,陆淮立在门槛处,往外张望,心下不解。 “怎的今日婆母大清早就不在院中?”她纳闷地问。 来回找了趟寻不到人,便好生立在了门口等着。 那沈夫人从沈砚处回来,进门瞧见陆淮,狠狠剜了她一眼,眼神活似地狱里的恶鬼索命。 陆淮吓了一跳,慌忙见礼唤人。 “儿媳见过娘亲……啊!” 见礼的声音还未落,便被沈夫人扯着的头发拽进内室。 沈夫人手上劲极大,将陆淮发髻扯散,揪着她脑袋砸在屋内供着佛牌的木桌上,将桌上佛牌都砸得散落在地。 “没用的东西!我交代了你让你看好砚儿看好砚儿,你竟还纵着他和柳姨娘胡闹,我就是养条看门狗,也比养你这个儿媳来得有用!” 沈夫人虽做了官太太,实则却是乡野农户出身,骨子里的粗俗装得再好,也没全然消去,眼下急怒上头,责骂陆淮时,和那乡野泼妇也=都无二致。 陆淮额头磕在木桌上,破皮淌血。 鲜红的血珠从额上滑落,她捂着额头抬眼,那血色甚至透过眼睫流进她眼眸。 陆淮眼睛酸得厉害,却分不清是血水还是泪珠。 她喉头艰涩,一字一句回道:“他是个好端端的人,又不是能拴着绳子的畜生,我还能拴着他脖子不许他随处撒欢吗?” 这是陆淮嫁到沈家五年来,第一次对婆母说出这样的话。 从前无论沈夫人如何侮辱如何欺凌如何责打,陆淮始终逼着自己忍耐,逼着自己恭顺。 可今日,她实在是忍不下! 所以忤逆,所以不训,所以不甘心受辱…… 沈夫人最恨她这般模样,又被她的话激得更怒,气急抽过一旁搁着的藤编就抽在陆淮身上。 一下下地打,一声声地骂。 打的陆淮后背衣裙上布帛裂开,地上鲜血点点。 赤红鲜血凄艳,陆淮眉眼倔强清冷。 她好像是这吃人的深宅大院中,开在血水里的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