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赵寅磊第一次来医院做艾滋病抗体检测的日子。
姚禹梦特意提前一天晚上给赵寅磊发微信,提醒他按时来医院做检测。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赵寅磊这次很快就发来了回复,可惜只有短短两个字,收到。 姚禹梦有些哭笑不得,明明是很常见的回复,从赵寅磊嘴里出来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她也总是在微信上回复别人收到,可对象都是同事。 上次她说不希望他叫她姚医生,那个意思不是很明显想要和他建立除了工作关系以外的联系,想和他成为朋友吗? 怎么费了这么大的心力兜兜转转两个人又回到原点去了! 想起那天得到肯定回答之后自己开心到手舞足蹈的样子,姚禹梦忽然感觉自己好像一个跳梁小丑,一直在演独角戏不说,台下连一个观众都没有。 她忿忿地把手机扔在一边,罕见的赌气没有再回复。 生了半天闷气,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把它打开放在桌子上,拿出里面的东西挨个放在手里把玩。 跟着她最久的那瓶风油精只在那一天勉为其难地用下去了一点点,瓶子却已经被她摩挲得锃光瓦亮,如果这个小小的瓶子是玉石做的,一定已经盘出了一层包浆。 旁边放着长得像一截绿色绳子的草编蚂蚱。 丑归丑,四不像归四不像,到底是赵寅磊亲手做的东西,那天在蒙特纳她捡起来细瞧之后没舍得把它扔掉,而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放进口袋把它带了回来,这么久过去了棕榈叶子依旧保持着翠绿的颜色。 姚禹梦怕一不小心把它弄散架,只是轻轻拿起来看了看,就又把它放了回去。 还有一管绿色迷彩包装的驱蚊霜是盒子里最新的成员,军队特需药品这几个汉字写在最上面,让姚禹梦每次看见都感觉到莫名的心安。 最近没有下乡巡诊的任务,驱蚊霜也就还没有开封,不过在姚禹梦看来这种简单粗暴的包装已经充分证明了它的使用效果,用不着她再去特意试用一下。 就这三样东西,已经是她费心收集的仅有的三件和赵寅磊有关的物品了。 放在一起看看,姚禹梦无奈苦笑,这还真是挺巧,大家都是绿色的。 不知道这种巧合是昭示着两人的前途一路绿灯畅通无阻,还是意味着两人的缘分仅限于此做什么都将会碌碌无为。 姚禹梦却是从来不相信命运的巧合与暗示的。 她一向喜欢史铁生老师在《务虚笔记》里写下的那一句经典:不知道命运是什么,才知道什么是命运。 人从被动地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天起,之后的每一天都是在面对死亡的蜿蜒小路上踽踽独行。 前面的路是黑的,但她从来没有畏缩不前过。 她也从没想过追求事事圆满,只是想在生命的沙漏流逝殆尽的时候回顾来时路,能尽量做到从容不迫,了无遗憾罢了。 对于赵寅磊的种种,这一点尤其重要,他可一直是她心目中如太阳一般耀眼的存在啊!又不是路边自生自灭的野花,只要俯下身去便唾手可得。 虽然这太阳,有时候着实伤人了些。 姚禹梦合上盖子,把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 她选了那首激昂的德沃夏克第九交响曲,自新大陆,一边给自己加油打气,一边憧憬着和赵寅磊的再次相见,等待着检测结果做最后的判决。 第二天一早,姚禹梦准时到了医院。 整一个上午,赵寅磊都没有出现。 吃午饭的时候,姚禹梦开始有些焦虑了。 想要给他发短信问问情况,又怕他有什么紧急任务打扰他,只能自己一个人在脑海中把所有可能的情况罗列出来,再一个一个依次排除。 坐在他对面的靳宇从她不同寻常的沉默中看出了她的心事重重,坐立不安。 “禹梦,怎么了?没胃口?还是哪里不舒服?”他一脸关心地问。 “哦,没有,就是算一算日子,赵教官今天应该来做检测的。”今天情况特殊,她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搪塞,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姚禹梦不打算隐瞒。 “是啊,不过他们工作性质不同,也许有什么事情耽误了,这不是还有一下午的时间嘛。” 靳宇感觉到有些奇怪,他认识姚禹梦这么久,很少见她因为什么事情这样着急上火。 回想起赵寅磊受伤当天她说要去卫生间,结果过了很久才回来不说,回来的时候简直像吃了太上老君的灵丹妙药,那精神振奋的劲头一点也不像已经连续工作十几小时的人,靳宇不禁有些狐疑。 他这位师妹好像对赵寅磊赵警官有着异乎常人的关心。 难不成她喜欢上这位才认识不久的教官了? 可是以他对姚禹梦的了解,她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地喜欢上一个只见过几次的人才对。 靳宇有心迫切地想要知道他的猜测是不是正确,却苦于没有合适理由和身份。 虽然他和姚禹梦很熟,总是以师兄师妹相称,这是整个医院都知道的事实,但实际上男女有别,他也不想成为姚禹梦的男闺蜜,因此他们两个的交往至多只能算是男女之间的正常友谊,他对她的私生活也并没有太多了解。 姚禹梦本身并不是一个喜欢和朋友分享私事的人,即使有了对未来的新规划,也从来不会对他人提起,就像这次援非。 她要参加援非的事情事前一点风声都没放出来,要不是他在医务处的熟人偶然间和他提起,恐怕只有宣布援非人员名单的时候他才能知道。 原本他就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花两年的时间去非洲,他给自己设定的职业规划里,完成科研任务是很重要的一环,在非洲待两年,实验自是不必说了,估计连论文的素材都难有。 姚禹梦去援非的消息让他心里的天平彻底地倒向了一边,他回去后就以最快的速度提交了申请。 也就是说靳宇之所以来到玛喀提,和姚禹梦也有一定程度的关系,至少她是帮他在最后时刻下定决心的那个人。 人嘛,一生中总要经历有几次不计后果不算得失的冲动,所有事情都按部就班的人生可以是一帆风顺,也可以是无聊透顶。 来到玛喀提之后,他也和医疗队其他的队员一样,被这里的一切深深震撼着,感动着,同时也为自己投身的伟大事业骄傲着,自豪着。 现在看来,参加援非已经成为他人生中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之一,剩下的那一个则是放弃家中承袭了两代的中医专业,转而学习西医。 这两个决定都在不同的维度上开阔了他的眼界,让他真正认识到什么是广阔天地,怎么样才能大有作为。 与此同时,借着援非的机会,他和姚禹梦的关系也确实拉近了不止一点点。 可惜的是此事的进展远没有他想象中的快,导致他现在抓心挠肝的想知道她对赵寅磊的态度和想法,却找不到任何不冒失不唐突的方式。 目前他能做的只有尽其所能地处处留心,暗中观察,以不变应万变。 靳宇仔细地看了看对面坐着的姚禹梦,听了他的话之后,她的状态好像恢复了正常,正在专心致志埋头苦吃。 但愿是我多虑了。 靳宇看着姚禹梦头顶上露出来的两个发旋,在心里暗自祈祷。 天底下的医院各有各的特点,但无论哪里的急诊科都是一样的忙碌。 姚禹梦一下午处理了一位急性阑尾炎的病人,一位股骨骨折的病人还有三位不同原因受伤需要清创缝合的病人。 人一忙起来,之前的紧张焦虑就通通消失不见了。 姚禹梦忙了一个下午,又处理了一个比较棘手的急性胰腺炎病人,回到急诊科的办公室刚刚坐好,就听见外面有人用带着一点奇怪口音的中文说道:“赵警官,你怎么也来医院了?” 好像是柯尔特的声音。 那他口中的赵警官…… 姚禹梦站起来,两步走到诊室门口,她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看向门口的方向。 果然是他。 柯尔特也看见了姚禹梦:“嗨,姚医生,你好吗?” 姚禹梦对他笑笑:“你好,柯尔特。”说完她看向柯尔特身边站着的蔡师傅:“蔡叔叔你好,是来打第二针狂犬疫苗的吗?” 蔡师傅高兴地点点头,没想到医生每天看那么多病人,隔了这么久居然还能记得自己,而且还记得自己打疫苗的日期。 “是啊,姚医生,你记性真好。本来我一个人可以的,柯尔特怕我语言不通,非要陪我。”说着他看向一旁站着的赵寅磊,“这不是到了急诊室门口还遇上了赵警官。柯尔特几乎每天都要把送给他KIKI的赵警官挂在嘴边上,这真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姚禹梦这才转头看向赵寅磊,还有别人在现场,她很着急知道结果,又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他,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对艾滋病有着科学合理的认知,她不想他收到各种探究好奇甚至鄙夷的目光。 “赵警官,好久不见,这段时间一切还好吗?”思量再三,姚禹梦选择了最委婉的提问方式,她的左手背在身后,拳头攥得死紧,整个人都紧张得像绷紧弦的弓,好像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立马弹射出去。 “还好。”冷静克制好像长在了赵寅磊脸上,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淡定从容,让姚禹梦看不懂他到底有没有听懂她的弦外之音,短短的两个字的回答到底是不是她问题的答案就更无从知晓了。 还有病人等着,姚禹梦不能耽误,只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带着蔡师傅和柯尔特转身走回办公室。 赵寅磊还是在门口站着,并没有一起跟进来。 “柯尔特这孩子是真懂事,又聪明还好学。这要不是恰好又遇到你值班,我来这个医院看病是得需要个翻译,刚才来的时候还差点走错路。”蔡师傅一边走一边和姚禹梦寒暄。 “嗯,对的,他是个很好的小伙子。”姚禹梦一边机械地回应着蔡师傅的话,一边给他开狂犬疫苗,手上的动作完全是凭着熟练的操作流程凭着下意识做出来的。 “好了。”姚禹梦把单子递给蔡师傅:“您记得二十一天之后还得再来打一针才行。” 送走了蔡师傅和柯尔特,后续也没有新的病人走进来,姚禹梦站起身小跑着到了门口。 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她站在门口做了几次深呼吸,这才鼓起勇气一把拉开了房门。 门外空空如也,哪还有刚才英姿飒爽站在这的那个人。 姚禹梦呆滞地站在急诊室门口,感受着耳边如同擂鼓的心跳声一点一点销声匿迹,恍然之间一切都好像恢复了平静。 她突然就变成了一只被尖锐的现实刺破的气球,带着一颗被炸得鲜血淋漓的心,一下子就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疲惫来得那样猝不及防,她想退后一点点好倚在墙上,缓解一下穿透全身的无力和失落,却没想到自己出门的时候由于激动多走了几步,此时此刻她离墙的距离,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近。 姚禹梦往后一靠,离想象中的墙至少还差着一个人的身位,瞬间她就失去了平衡,心知不妙的她拼命挥着手向前挣扎却已是徒劳,只能由着自己摇摇晃晃地往后倒了下去。 这一下磕到头,说不定需要做个核磁共振。 姚禹梦闭上眼睛,有些听天由命的想。 就在她的脑袋马上就要和墙壁亲密接触的前一秒,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的右胳膊,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推力出现在她的背上,紧接着左边胳膊的相同部位也被人死死地捏在了手里。 三个着力点齐齐发力,电光火石之间她一下子就从向后倒变成了向前倒。 幸好握着她右胳膊的手把她抓得很紧,又把她拽了回来。 姚禹梦被大力拉拽得打了一个趔趄,好不容易才站稳。 “怎么回事?这么不小心?这种情况下手舞足蹈地乱挥什么呢?不是教过你很多次要抱头抱头保护住最脆弱的头嘛?” 姚禹梦惊魂未定之下猛然间听到赵寅磊严肃的声音,就好像奄奄一息的小火苗遇到了充足的氧气,一下子就变得火光冲天,势不可挡。 她顾不上隐隐作痛的胳膊,也忽略了赵寅磊严厉的表情凶悍的语气,只顾着兴奋地反握住赵寅磊的胳膊,雀跃着问他:“教官,教官,你没走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