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个身着中山装、模样俊逸的男生从台上的混乱里脱颖而出,他面向观众席,念起激昂的台词——我怎能居于压迫之下?我如何能居于压迫之下?这是活着的必须吗?我的生命,囿于成见中,我将阴影里的一点光明视作恩赐,早已忘却阴影原来自光明…… “这是什么人?” 月河眉飞色舞地与她讲:“是我们学校学生话剧团的师兄,叫罗桀。” “你是来看他的?” “没,没有。”身旁的人别过头去,眼神躲闪,随即指向前面几个人说,“我与他们约好的,罗桀也是我们一起的,只是朋友。” 玉笙看了看那几名学生,三男两女,他们看得仔细,时而交头私语。 罗桀的最后一句台词掷地有声,观众席上寂静无声,空气里滞留着后知后觉的沉重。 “啪——” 台上灯光亮起,掌声轰的一响,经久不息。 “我在这儿呢!”月河朝前面几个朋友招手。其间一个身穿西装,模样硬朗的男生绕座走到后面来。 “还以为你又栽你妈手里,做你大家闺秀的作派。” “程颢清,你说什么呢?” “你还带人来了?”他目光越过月河,看向旁的人。玉笙应声抬起头,那清澈的眼睛一愣,旋即挪回视线。 “这是我小姨。她刚到翼州府,我带她来看看。” “小姨?” 程颢清又一滞——钟徊已经与燕台周家的五小姐结了婚,这五小姐便是金二太太的妹妹,你若是与月河结亲,我们就是不说,金二太太也会帮…… “是啊,我小姨便是你们之前一直说的五小姐。” “幸会。”玉笙颔首作答。 他正了正脸色,含笑道:“原来是五小姐啊。” “叫我玉笙就好。” “不用见外,我小姨年纪也不大,或者你叫钟太太啊?”月河掩着笑调侃,“这她肯定乐意听。” “月河……” “嘿嘿,这我可没有说错。”月河正说着,突然合起了嘴。 “月河,你竟然说服了你妈?” “什么叫竟然?我本来就准备要来的。”月河极力争辩着,其中一人突然跳过话题道:“这位是你新交的朋友?” “这是我小姨。” “小姨好。”其中一个女生说,“难怪我适才便觉得您与月河的妈妈生得像?” “叫我玉笙吧。”玉笙对几人的印象都不错。 程颢清突然说:“我请客,一起去吃饭吧。” “要不说程少爷出手不凡呢!” 几个男生推着程颢清前去,月河也拉着玉笙跟上他们。 出了话剧院,女生们成一堆,挤到一辆车上。 “什么?玉笙都结婚了?” “如果她不结婚,现在肯定还在燕台。”月河替她答应。 “你是从燕台嫁到这儿来的?” 玉笙却说:“没有啊,我们只是暂时住在这儿,以后还会回去的。” 三个女孩好奇地将她挤到中间,问起各种各样的问题。 “你们之前就认识吗?” “认识,他原是我的邻居。” “那你们认识了多久?” 玉笙也噎住了。直到月河催促了一声,才含糊其辞地说了一句“我们做了两年的邻居”,像是说梦话。 她们也说起她们隐晦的心思,提得很委婉,只是玉笙不识这其中的人,便也不知道谁是谁。 随后,他们在一家时兴的饭店前会合,坐电梯直达楼顶。 露天的餐厅引来了数多人,鲜花点缀又分隔开每一桌。从这里可观赏远处的抚月湖。 “哎呦喂,程少爷今日真的是大手笔啊。”月河故意捏细嗓子道。 “倒像是我平日亏了你的。”两人彼此挤兑着入了座。 其余几人都站栏边吹风观景。灰绿的湖面卷过一阵风,泛起一圈圈白色,像揉碎的雾。 阳光还算是刺眼,程颢清便没有取下墨镜,背靠垫枕,下颌微抬,镜片中恰是映着一顶白色圆帽,帽檐下蜷曲的短发随风颤动,时而掩过圆弧似的下巴,尖细的眼尾翘入云鬓,藏在其间的眼神看向人却像云雾般朦胧柔和,又仿佛棉中藏针,随时都有蜇人的隐患。 他难以想象,这样的女子竟也喜欢钟徊那样满心城府、真情假意都捉摸不透的人。 不过,姑娘家有些虚荣庸俗也正常,倘若她们连这点都没有了,算是纯洁,但也是无趣了。 观景的几人也相继坐下来,那适才上台演绎话剧的男生捣鼓着他的相机,说是要给大家照相。 “阿桀,你几时换了相机?”一男生说。 罗桀低眸爱惜地看着手中的相机,没有回答这问题,只道是:“快坐好,我要开始了。” “你们朝这边移一点,给他也留个位置。”月河招呼道。 玉笙跟着往里挪,手一置,掌心陡地触热,她迅速收回了手,旁边的人也抬手放到了别处。 “不好意思,太挤的话,可以往这边挪一点。”她先开口说。 程颢清目光直视着前面,声音里含笑回道:“没事,不挤。” 罗桀喊数,旋即跑过来,一众人屏住呼吸看过去,闪光一亮,定格了这一刻时间。 等玉笙告别了他们时,已是傍晚。门边的枇杷树摇晃不定,坚挺的叶片却似纹丝不动。 宝珍正在园子里喂鱼,没有看见她。玉笙放轻了脚步,靠着假山、黑松走到她身后,然后冷不丁的喊一声“宝珍”。 “啊!” 面前的人全身一颤,朝后跳了一跳,手按住胸口大口呼吸着。玉笙扶柱笑得不行。 “哎呀……”宝珍怨道,“您是从哪儿冒出来了的?吓死人了。” “你才是在想什么呢,我从前面走过都没有瞧见?” 宝珍缓过劲来,放下碗,无精打采地坐到一旁的石阶上,似是蔫儿了神。 “我许是又要挨蒲管家的骂了,不对,一定会挨骂的。” 玉笙也走过去坐着,问是:“他为何要骂你?” 宝珍转过身来,像是将期望都寄在她身上了,哀声说:“今日上午,蒲管家让我清数要送去给刘小姐的礼,其中有一条珍珠项坠,我一不小心……不小心给扯断了。” “这能是多大的事,再穿回去就可以了呀。” “我原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穿好时才发现少了一颗,我怎么找也找不到。”宝珍诉说着,眼泪瞬时往外掉,“厨房里的巧妈说这种粉红色的珍珠价格昂贵,就算是……扣光我一年薪水也……也是不够的。” 玉笙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便也没有迂回的余地了。 “哎呀,你先别哭,我有办法。” 宝珍似乎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立即止住了哭声。她却先问:“这个刘小姐是什么人?” “她是先生的朋友,原来是碧园饭店的老板娘,但现在不是了。她时常会帮先生的忙,所以先生会让蒲管家给她送礼。” “这样啊。”她如是说,“你跟我来吧,我那儿应该有些散的。” 宝珍已是拨云见日——“太太,您人真是太好了,我算是明白先生为什么偏偏要娶您了。” “少跟我贫嘴……”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玉笙到卧室里,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只精巧的小木盒,里头装着颜色不一的珍珠,还有几颗珍贵的海螺珠,是二嫂嫂送她的,说是可以做首饰。 “这海螺珠难得,你拿去可以做对耳坠、戒指什么的……我是老了,戴不了这些东西了。以前还喜欢这些色泽引人的东西,后来戴久了,忽然有一天后知后觉,它的本质其实与路边的石子也无二,便突然想不明白,自己当初到底执于它什么呢,是卖它的人给它标的价,还是别人口中的赞美?许是都有吧……” 玉笙捏起一颗,仔细瞧着,樱粉的色泽在所有珍珠中都是醒目的,看到它的人很难不喜欢。 “太太……”门外传来宝珍焦急的声tຊ音,“先生好像回来了。” 她旋即放回珠子,拿了一颗粉色珍珠走到门前放她手中。 “穿好了就尽快放回去吧。” 宝珍小心翼翼地拿着那一颗珍珠,压着哭腔说:“今后,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玉笙已经听到了脚步声,沉声叮嘱她快去。宝珍刚回头没走几步就遇上了钟徊。 “先、先生……太太在卧室。”她立即补充。 他还未开口,玉笙从门里探出身——“你今天这么早回来啊?” 钟徊这才起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