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地的喜乐,那延绵不见尽头的红妆,那威严赫赫的仪仗,穿过锦衣华裳的名门望族,也穿过黑压压的平头百姓,把蓟城大道堵得死死的。 小辛想远远地避开人群,但万头攒动,填街塞巷,观者云集,躲也无处可躲,避也无处可避,见有一处拱桥,便仓皇牵马躲在了拱桥之下。 方寸之间,竟能得片刻的清净。 一待就是大半日。 从晌午待到日暮。柠檬整理 白日围观的百姓早就四散而去,这拱桥之外也少有行人。 但她怕人,便就在桥下躲着。 遥遥听见兰台黄门鸣鼓,金屋笙歌。 想必鸾轿已入了兰台。 公子的大婚就要开始了罢? 忽地一声爆裂,烟花自兰台上空骤起。 初时一朵两朵,后来连绵不断,数不胜数,将整个蓟城映得流光溢彩。 想必这夜,青瓦楼定是鲛纱窗下,红绡帐暖。 烟花的爆裂声就在头顶耳畔,那七彩的颜色全都映在水里。她不必抬头,便能看见那满天焰火的模样,也不必细想,便能知道今夜兰台热闹的景象。 马就在一旁,饮完了水便打着响鼻等着。 它大概在等它的新主人牵它离开,去吃草,或去马厩歇下,若没有马厩,便去干燥的地面上卧一卧也好。 但它的新主人并没有动身的意思,就坐在一旁黯然失神。 蓟城九月的夜真是凉啊,她记得魏国九月还是温暖的。自怀里取出那半断开的木梳子,握在掌心摩挲。 初时木梳子还是暖的,片刻的工夫也就凉了下来。 忽地听见有人问她,“小辛,你怎么还不回家?” 蓦地转头去看,月色如水,那本该在兰台圆房的人此时却与她同在这桥底下。 是见她仍没有走,又亲自来驱赶罢? 他如今是避她不及了。 小辛藏起木梳,低眉笑笑,“奴歇歇脚,就走了。” 她想,就走了。 不必他辛劳一趟,亲自来催,亲自来撵。 那就先离开蓟城罢,离开了蓟城,一路往西南去,进了魏国边关,便去桃林。 真怕他再催。 也真怕他以为她贪恋兰台的富贵荣华。 正要起身告辞了,却听那人问,“你饿不饿?” 她是饿的。 除了那碗热汤面,双足丈量了半座城,好似什么都没有吃过。但她不肯被他看笑话,因而浅笑摇头,“不饿。” 但那人已经递来食盒,自顾自打开了,青铜的小盖子旦一掀开,便冒出了腾腾热气来。 那人又递来一双木箸,“才煮好的饼饵。” 乍起的烟花在他脸上映出温暖的颜色,很快又归于寂灭。 小辛没有接。 虽饿,但心里满满的。 她说,“奴不饿。” 那人竟夹起了一只饼饵往她嘴边送来,“怎么会不饿。” 小辛微微别过脸避开,“奴自己来。” 是夜很凉,那只青铜碗捧在手里,立时生出了几分暖和。 那人劝她,“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回家。” 你瞧,他送饼饵,不过是为了要她赶紧走。 她垂头默然吃着,听那人问,“看见烟花了吗?” “奴看见了。” “好看么?” 她笑着点头,“好看。” “列国的使臣与细作,必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第161章待宰的羔羊 初时只以为是庆贺大婚,原来竟是命人放给列国的使臣与潜伏在蓟城的细作看的。 小辛心里一酸,她也是细作。 她心里知道,是细作这个身份使她无法再留在兰台了。 夜里还亲密无间的人,至此已十分陌生客气。 她是一个素有自知之明的人,最不愿给人生乱添烦。不过吃了两只饼饵,便将青铜碗放回了食盒,“奴这就走了。” 那人问她,“打算去哪儿?” “奴回桃林。” 小辛记得从前有一回,曾与他说起过要回桃林当垆卖酒。虽不知到底能不能好好回去,但他既问起,便随口说了一句,好安他的心。 那人又问,“怎么不去大梁?” 她细声道,“奴的家不在大梁。” “不见沈宴初?” 沈宴初的名字就像一把盐巴,陡然洒上了她千疮百孔的心口。 她笑着摇头,“不见了。” 那人仍问,“为何不见?” 她垂头浅笑,没有回他的话。 实在不必再见了,她不必再去见沈晏初,沈晏初也未必就愿意见她。 她已是魏国的耻辱。 在魏宫看来,也许活着的姚小辛倒不如死去被人称颂。 她起了身,朝他深施一礼,背起小包袱,牵着马就要走了。 那人声音飘忽,“小辛,你不问我为何要来?” 小辛一顿,借着月色抬步走去。 她不问。 她怎么不知道他为何要来,他来催一个细作快点离开,离开兰台,离开蓟城,离开燕国。 便是个丧家之犬,她也想再给自己留一点脸。 月色如水,人淡如画。 她与马沿着石阶一步步登上拱桥,烟花兀自在夜空爆裂,大红的颜色将天幕映得透亮。 那人尚在水边罢? 小辛不知道,她没有回头看他。 他必不会在此处逗留太久,他很快便会回到兰台,那里还有两位新嫁娘等他的召幸。 好似看见裴孝廉与周延年正带人挎刀肃立一旁。 拇指顶刀鞘,手腕压锋刀。 她被魏国所弃,亦被燕国所不容。 她在夜色里走,如一只鬼魅。 原先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儿,如今知道了,她想,她总要先出城门,离他的大婚远远的。 至于出了城门再去哪儿,她没有想好。 那便先出了城门罢。 上一回来城门还是射杀许牧那夜,那一夜的宫变死了许多人,虎贲军死了许多,许牧的亲兵门客亦是死了许多,宫门内外尸山血海,许牧满门被屠戮殆尽。 如今数月过去,蓟城之内还有几人记得许牧一家? 可见王室无情。 可见权力无情。 可见是世风不古,礼乐崩坏。 城门无人拦她,她总想逃离的地方此时畅通无一丝阻碍。 出了城门又去哪儿呢? 她实在无处可去。 城墙根靠着不少无处歇脚的行人乞丐,他们有的有前路要走,有的有归途要去,有的就只是把这城墙根当成了遮风避雨之地。 而她呢? 她既没有前路要走,亦没有归途要去,她就如这墙根的乞丐一样。 她拉着马就在城墙靠了下来,蓟城高大的城墙能稍稍抵挡住九月的凉风。 兰台的烟花仍旧在夜空爆裂,这一夜蓟城的沸腾必将传遍九洲四海,叫那燕魏楚羌之人,叫那西戎百越之地,亦能人人尽知。 周遭鼾声如雷,兰台的喜庆与底层的黔首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们吃不饱的,照旧吃不饱。穿不暖的,照旧穿不暖。天一明,该赶路的要继续赶路,该奔波的要继续奔波,该讨饭的还要想方设法去维持这一日的生计。 她阖上眸子靠着,轰然的烟花与瑟凉的秋风令她不能安睡。 仍旧卧在地上蜷了下来,她想,总该睡上一觉,天明了守城的虎贲军便该撵人了。 迷迷糊糊将要睡去,忽地腰间一紧。 夜色里有人用刀鞘抵住了她的腰,声音压得极低,“上马。” 小辛睁眸看去,那人身材高大魁梧,一身的夜行衣又头戴斗笠,看不清他的脸。 但裴孝廉的声音无人比她更清楚。 她与裴孝廉之间的恩怨至今日,已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得清楚了。 先前的恩怨不提,单是五月底扶风围杀,裴孝廉脸上便挨了长长的一剑。 即便是现在,那道疤痕依旧可怖骇人。 见她仍未动,裴孝廉的刀鞘又作劲几分,扼住她的手腕,“上马!” 小辛被他拽了起来,恍恍惚惚地上了马,那人竟也翻身上马坐在身后,拽住缰绳,夹紧马肚,低喝了一声,“驾!” 那马便扬起蹄子沿着驿道跑了起来。 小辛不知道裴孝廉要将她带到什么地方去,他腰间的刀亦朝前抵住了她的脊背,随着马跑,那刀鞘便于她脊背上下磨动。 她问,“将军要去哪儿?” 她猜,裴孝廉若不是要杀她,便是奉了公子的命要连夜将她送出蓟城。 到底是嫌她拖磨,嫌她碍眼罢。 身后的人冷声道,“知道了又能如何。” 是了,如今的姚小辛在裴孝廉跟前就如同待宰的羔羊,毫无还手之力。 何况,她根本也没有想着还手。 从前求生,如今求死。 因而裴孝廉要做什么,好似与她也没什么关系。 兰台乍起的烟花被远远抛在了身后,这一路远山如黛,月色将无人的荒野映得微微发亮。 那人的双臂拽紧缰绳在她的腰间摩擦,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那人骤然勒马停下。 四野空空,不见人烟,唯有不知名的鸟兽发出细沙沙的声响。 那人揽住她的腰身,将她一并带下了马,好似她只是被狩来的猎物,一落地便将她扔在了地上。 包袱里的匕首刀币与玺绂兀自相撞,撞出铮铮脆脆的声响。 这荒郊长满了杂乱的野草,因入了秋,草已经发了枯,再没有盛夏的湿凉,因而虽倒在地上,但倒不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