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颤“我靠近您,想得到您的信任,是因为……” “是因为江落城在乎你。” “他真的很在乎你。” “我想您几乎就是他唯一的软肋,我想着,也许什么时候,我能利用一下。” 像在告解室面对神父那样,痛快地把自己的动机全说了出来,路遥宁突然觉得特别爽,心里一块沉甸甸的巨石仿佛在一瞬间粉碎消失。 方青琳挺平静地听完,反而又笑了笑,说:“看来老太太还是挺了解你的。” “奶奶?” “人无完人,每个人都是多少有点自私的,只要本性不坏,又有什么关系呢。”方青琳说,“就比如说我吧,就按你说的,你是别有用心,但是我又损失了什么?你来看我,对我好,以后要利用也是以后的事情,现在你还什么都没做呢,是不是?” “我这辈子的遗憾就是儿子,虽然遗憾,但是也不后悔,能确认自己还能在儿子心里有点位置,你怎么骗我都行。” “人有时候就是活在一种错觉里。” “我儿子不愿意要我的关心,连话也不肯说,我就寄托在你身上,谁剖开了都是有不堪的,孩子。”方青琳轻轻叹道,“活到我这个年纪,又生了这样的病,早就该明白论迹不论心。” “阿姨……” “我有哪里像你妈妈吗?” “没有。”路遥宁没意识到自己眼眶红了,摇了摇头,“一点都不像。” 方青琳温柔地注视着她,安静地等待着,她知道她有话想说。 “只是我妈妈很喜欢旗袍,她一直想做一件新的。” “原来是这样。”方青琳轻声道,“我会收好的。” 方青琳和她母亲的确一点也不像,她母亲可不是这样文静和缓的性子,反而敏感又情绪化,十分神经质,也不喜欢什么蔷薇花,只喜欢亮晶晶的首饰和红艳艳的钞票,很会吵架,吵起架来嗓音亮得很。 可是她很美,长得极漂亮,夹着烟往街口一站,半个街的男人都忍不住看她。 这样美又这样爱美的人,却只有一件旧旗袍,红色的,结婚的时候穿的。 租婚纱要好几千,哪里出得起这份钱,而且她结婚的目的只是为了给女儿一个户口,好让路遥宁去上学,说是这样说,可是路遥宁还记得,母亲那天是很高兴的。 后来。 后来她死了。 方青琳说:“我听老太太说,葬在南川。” “南川墓里不是我妈妈。”路遥宁摇摇头,“是我姐姐。” “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我妈死之后她嫁给了我爸,她那时候也年轻,特别小,可能还不到十八岁,她让我叫她姐姐。” 后来。 后来姐姐也死了。 路遥宁的眼泪滴在方青琳的手背上,两个人都不再说话,路遥宁没哭太久,很快抹掉了:“阿姨,这些话我没跟任何人说过。” 方青琳点头:“你放心,我不会和阿城说一个字的。” 从医院回来之后,她连着好几天没去公司也没想任何事,在家里像鬼魂一样游来荡去,或者是干脆一直躺着。 路遥宁觉得自己像一根坏掉的发条,一直铆足了劲儿向前转动,被强力扭断了之后啪得寂静下来,陷入了非常虚无的状态。 江落城并没有给他具体的限期,但是他那就是下最后通牒的态度,像一根悬而未决的绳子,只要一想到就勒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本想着和江落城斗,结果撞上了铁板,赢不了,她觉得很绝望。 更糟糕的是,宁星的多种资产组合都在崩盘,这当然不是江家的能量——江落城又不是上帝,是市场,市场给了她雪上加霜的打击。 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又或者这是一种必然,金融是一种周期性产业,如潮水涨落,用一次交易赚一百万不难,难的是用一年的时间赚到一千块。 决策次数增加,决策的错误概率就会指数型增长,时间越长,表面越是风平浪静,越是在水面下隐藏了翻船的礁石,很多人在头破血流之前都是自信的。 不会有人一直输,也不会有人一直赢。 全球经济下行趋势已经无法避免,欧美的通胀达到了一个高点,地区冲突的加剧及热战开始让能源价格的走向开始脱离人们的预测,欧佩克数次的减产消息也没能扭转市场。 路遥宁并不是唯一错的那个人,业内传奇大佬资产蒸发三千一百亿,但大佬亏得起,她亏不起。 江家已经不是她的家底,路遥宁的身后就是悬崖。 像是在拳击台上被人连揍两拳,路遥宁带着头盔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头顶的灯光和赛场的呼叫声都像溺水一样灌进脑子起起伏伏,裁判大声地在耳边喊着倒数,但是她站不起来。 她怎么样都站不起来。 43 既然不能赢那就一起输 平日里热络的合作伙伴们像人间蒸发一样,除了李以川还在用各种工作上的借口来找她,但是路遥宁心情不佳,就直接把他的微信免打扰了。 偶尔点开来敷衍一下还是必要的,原本只是芝麻大的一点项目投资,没想到如此情形之下,李以川的破公司居然成了她的底牌。 唯一一个打电话过来慰问的人,是 Allen,真是患难见真情,多半是他也遇到了什么事要找人开解,路遥宁说自己不想出门,让 Allen 提着酒到家里来。 Allen 带了一瓶龙舌兰,两个人切开一颗柠檬,兑了点雪碧就从正下午开始喝,不怎么说话,喝完一半,太阳正晒到阳台的位置,整个屋子都金灿灿的。 Allen 开口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江总这样过分了,你就分他一点钱,他要端掉你的家底,太不是个东西。” 路遥宁说:“我现在需要的不是有人帮我骂他。” “那你想怎么办?”Allen 说,“出面出钱的事就算了,我给你提供除了支持以外的一切支持。” 路遥宁嗤笑一声:“说些废话。” Allen 理直气壮地说:“我是菟丝花啊,又不是霸道总裁。” 路遥宁反问:“如果是你,你怎么办?” “去求他呗,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Allen 很自然地说,“你问我这句才是废话,老子就是靠服侍人上位的,但是你不可能。” 路遥宁不置可否。 “不过江落城和老郑还是不一样的,老郑那是个彻底的人渣,所以我心理负担比较小。”Allen 说,“要是老郑一毛钱都不给就要把我踹了,那我一定开车撞死他。” 路遥宁的神色明亮起来,忽然问:“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哦,就找你喝酒啊,同是天涯沦落人。” Allen 笑了笑,然后说:“老郑要结婚了,我要被清理掉了。” 路遥宁沉默半天,叹了口气:“你别太难过。” “还行,总有这么一天,他也给了我不少分手费。” “不过。”Allen 突然说,“我有时候也觉得,是不是两个人之间一点感情也没有,才会给钱给的这么干脆。” 路遥宁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用开玩笑的方式来安慰:“有钱就不错了,你一个男的,别那么恋爱脑。” 路遥宁重新回到办公室,给每一个客户打电话拿出对应的解决方案,必要时亲自上门。 目前部分项目在封闭期,不能提前赎回,但是封闭期总会过去的,短期内市场是不会向好的,为了保住自己的信誉和口碑,路遥宁决定向部分投资人建议清仓。 打到第七十个电话的时候,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灌下一整瓶金银花露,然后继续。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止损,平仓、裁员、砍项目,几天内做完所有决策,后续的收尾工作慢慢开展着,陆续有人离开宁星,有一天她路过大厅,才骤然意识到座位已经空了一半。 路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