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母愈发握紧了她,轻叹道,“楚小婉,你外祖父去的时候,你母亲不在跟前,你就留在我身边,替你母亲为我送终罢。”
宸嬷嬷也含泪劝道,“表小姐就留下来吧,这么多年,老夫人都惦记着文君小姐和你呢!” 楚小婉从来没有被坚定地选择过,就连大表哥也从未对她有过什么承诺。如今外祖母坚定地要她留下来一起等,她心中不忍,便也留下来了。 她想,便陪外祖母等一等舅舅与大表哥的消息罢。 沈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虽不中用了,但只要还能喘一口气儿,你舅母便不敢怎么样。你且宽心住下,夜里就睡在外祖母这里,我们祖孙俩儿好好说说话。” 楚小婉点头应是,当日便留在了沈母屋里。 沈母虽已年老重病,但沈家主母的威严还是在的,因而关氏与沈淑人一时也不敢再公然寻楚小婉的麻烦。 倒是沈宗韫十分殷勤,药草、新衣、首饰一样一样地往她落脚的耳房送来。 楚小婉一样也不肯收,样样拒之门外。 楚小婉越是闭门不纳,沈宗韫越是疯狂往她耳房里送。 沈家家大业大,搬来安邑时光是珠宝珍品便有几大箱,沈宗韫成日钻进箱子里挑挑拣拣,挑到满意的便凑到沈母房里来,借机送给楚小婉。 沈母虽觉得没什么,总说,“宗韫给你,你便收着。” 但楚小婉一再谢绝。 沈家的东西,她向来不碰。 沈宗韫不肯带走,她便都留在沈母房中,绝不在自己住处留下一星半点。 果然,关氏与沈淑人很快便来算账了。 母女二人给沈母请了安,便冲楚小婉阴阳怪气起来,“真是好手段,跟了宴初三年,如今宴初在外征战,生死不知,这又开始勾着宗韫了。” 楚小婉跪坐沈母一旁,端着药碗的手一顿,垂眸没有回话。 沈宗韫低声解释,“母亲,是我自己......” “住口!”关氏拂起袖子蹙眉斥道,“我关青词怎会养出你这么个败家子!” 迫于母亲的威势,沈宗韫不敢再说什么。 关氏继续道,“这都是沈家的公产,所有的东西,一样不剩地全拿回去!” 沈淑人温婉提醒道,“不但是祖母这里的要拿回去,姚楚小婉房里更是要好好搜一搜,免得私藏了什么,和偷可没有什么区别。” 关氏闻言点了头,便有两个婆子将沈母房里的首饰全搬走了,沈淑人又亲自带了两个婢子进耳房搜查去了。 楚小婉没什么好担忧的,手中的药碗端得稳稳的。 她什么都没有拿,不必担心。 不久便听耳房内猛然尖叫起来,即便楚小婉心里坦然,依旧被这尖叫声惊了一跳。 顷刻便见沈淑人提着裙袍跑了过来,手中举着一支山桃花簪子,叫道,“姚楚小婉,你敢偷我的簪子!” 楚小婉怔然站了起来,开口时不卑不亢,“这是我母亲的遗物。” 母亲留下来的,当年一入沈府便被沈淑人抢走了。如今不知怎的,竟出现在她的耳房里。 不用想便知是沈淑人做的手脚。 楚小婉肃色,“我没有偷。” 沈淑人秀眉一拧,“鬼话连篇!你没有偷,又怎会藏在帛枕下面?” 关氏讪笑起来,慢条斯理道了声,“沈家可容不下梁上君子。” 楚小婉脊背挺直,不肯自认。 倒是沈母沉声说了一句,“楚小婉不会偷。” 楚小婉心里一暖,外祖母是头一回护她。 沈淑人不满叫道,“祖母为何护着她?她在外三年,军中什么人没有,还不知要学成个什么样子,她现在坑蒙拐骗可是样样精通......” “说什么浑话!”沈母抬高了声音,抬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案几。 她原本病重,此时益发止不住地喘了起来,待缓过来才继续道,“楚小婉在外都是跟着宴初,怎会学坏!” 关氏沉着脸,面色便不好看了,一时没有再说话。 沈淑人揶揄道,“祖母不知,我差人打听过了,姚楚小婉曾被燕人俘虏多日,听闻燕国公子凌琰暴戾霸道,杀人如麻,那么多魏军都死了,怎么偏偏就她活了下来?她呀,指不定早沦为了燕人的玩物!” 楚小婉脸一白,却听沈母厉声喝道,“休要胡言!” 这一动怒,又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楚小婉忙去为沈母抚背,轻声唤道,“外祖母......” 关氏不痛不痒劝道,“君姑不必动怒,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沈母不曾理会关氏,待缓过气来又道,“淑人,那是什么样的簪子,给祖母看看。” 沈淑人便也行至榻前,双手奉给了沈母,还撅着嘴道,“祖母可要给孙女儿做主。” 沈母拿起那支山桃花簪子在眼前仔细端量,片刻眼中含着泪花,“这是文君的,我见她簪过,她很喜欢......”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无人说话。 沈淑人就要伸手去拿,“如今早就是孙女儿的了。” 沈母沉下脸来,“文君留下的,自然是楚小婉的。” 说着便将簪子塞进楚小婉手中,楚小婉攥在手心,握得牢牢的。 沈淑人急了,又要从楚小婉手中夺去,“祖母怎么向着外人?” 沈母冷声斥道,“青词,看看你养的女儿,可有一点儿规矩?” 见沈母斥责沈淑人,关氏没脸,只得喝止,“淑人,不得对祖母无礼。” “如今你夫君与长子皆在外谋事,存亡未卜,你们却搅得家翻宅乱,真是丢尽了沈氏祖宗的脸面!” 关氏落了个没脸,只得拂袖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悻悻走了。 楚小婉握紧簪子跪了下来,“多谢外祖母护着楚小婉。” 沈母摸着她的脸,手指轻颤,良久长叹了一声,“楚小婉呀!” 楚小婉不知道外祖母这一声叹里究竟想到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原本是想说些什么,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的女儿罢。 楚小婉恍然出神。 手中一空,继而一支长簪斜斜插进了她的髻中。 是外祖母亲手将母亲的山桃花簪插入了她的发髻。 楚小婉眼眶一热,滚下泪来,她伏在沈母的膝头喃喃低唤,“外祖母......” 她想,若是母亲还活着,也一定会似她这般伏在外祖母的膝头,好好地偎在外祖母的身边罢。 母亲临终没有得到的,她替母亲得到了。她便似一根纽带,将活着的外祖母与故去的母亲紧紧联系在一起。 有眼泪滴到了她的颈窝。 温温热热的。 那是外祖母的眼泪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