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小婉闭上眼睛,声中哽咽,“这包小鱼干,送给公子了。” 她听见许牧说了一个“好”。 可那个“好”字尚未说完,便化成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继而她身后一凉,许牧已摔至马下。 身旁有人赫然大叫,“公子!” 楚小婉霍然睁眸,她还不曾见过公子许牧的样子,他便死了。 他死了。 那支羽箭直直插进了他的脑门,血流了他满脸,已看不出最初的模样了。 楚小婉惊骇莫名,一颗心突突狂跳,浑身发抖,久久回不过神来。她想,许牧亦是王室公子,亦是尊极贵极的人,竟就这么死了。 可见凌琰当真心狠手辣。 人命是不值钱的。 兵败的时候甚至不如牲畜财帛。 然,这一箭原该射中楚小婉。 是她别过脸与许牧说话,问他想不想吃小鱼干,才导致这一箭射中了许牧的脑袋。 不然,定要射中她的额心。 是,凌琰是要告诫世人,燕国大公子没有软肋。 因而这一箭是真。 杀姚楚小婉也是真。 只听得一声,“杀!” 进而是更多的“杀!” “杀出去!” “杀!” 顷刻之间人马躁动,杀声四起,许牧的人已举刀打马冲向城门。 登时是更多的羽箭向下射来,许牧的人刀剑尚未见血,便大叫着摔在了马下。 楚小婉的马受惊在人群中狂奔,她被缚着无处着手,那马不过一奔便将她高高远远地甩了出去。 耳畔的刀枪争鸣声戛然而止。 手中空空,那包小鱼干已不知甩到哪里去了。 只看见漫天的羽箭下雨般地落了下来,周遭忽地斥满了惨呼嘶鸣。 混乱中有人接住了她。 一双手臂结实有力。 楚小婉愕然望去,那人一身黑衣,连帽斗篷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周身只露出了一双桃花眸子。 这双桃花眸子她看了整整五年。 那是她的大表哥。 方才那一箭射来她都没有哭,此时看见沈晏初却唰得一下滚出了眼泪。 “大表哥!” 若不是双手不得自由,她定要紧紧地抱住他。 那夜四方馆不曾有过的拥抱,她定要在此刻补上。 她看明白了,在这蓟城,生死不过是旦夕之间的事,这个平明时分见过的大表哥,来日也许再不会有。 她没有去问沈晏初为何会在城门,但她知道魏使不该出现在这里,正如数日前不该卷进青瓦楼的暗杀一样。 魏人不该卷进燕国的争斗。 扭头看见凌琰转身往城楼下去,叛军纷纷摔下了马,这一场城门处的厮杀结束得干脆利落。 她真想说一声,“大表哥,带楚小婉走罢!” 她真想说,“大表哥,救救楚小婉!就叫楚小婉跟着你罢!” 但她没有说,她想,沈宴初若能带她走,就定会带她走,不必她多说。 她知道沈宴初一定会。 他不说便是有万般的莫可奈何。 她只能说,“大表哥快走!” 沈晏初将她稳稳地放在了地上,没有挑开她身上的麻绳,就好似她方才只是被马甩到了这里。 他附耳低道,“去找良原君,听他的吩咐。” 楚小婉没有听过良原君的名字,不知良原君是谁,但猜想必是大表哥在蓟城的细作。 上一回在四方馆,沈晏初便与她说过蓟城有魏国的人。 但能称“君”的人,必是身在高位。 难道魏国的细作竟打进了燕国权力的中心吗? 她还想问良原君是谁,该去何处相见。但沈晏初已经转身隐入暗处,就好似他从来都不曾来过。 楚小婉望着暗处久久不能收回目光,她还能看见沈晏初便站在那巷子的拐角,一身夜行衣也掩不住他温润如玉的模样。 此时天光大亮。 这一场城门射杀自开始到结束不过是一刻钟的工夫,便已结束得悄无声息。 虎贲军已经开始清理叛军的尸首,方才还在马上怒吼“杀!杀!杀!”的人已如破骨烂肉,任人拖拽。 楚小婉看见凌琰走了过来,他走起来似带着风一般,袍摆荡出肆意张扬的模样。 第94章奴愚钝 他的身后总是跟着护卫将军,最初是裴孝廉,后来是周延年,如今是裴孝廉与周延年。 她看见裴孝廉的眼里依旧斥满了嗜血杀意,他们路过许牧的尸骨时顿立片刻,那人的青龙剑鞘轻拍许牧的脸颊,轻笑了一声,“你的命才是大礼。” 裴孝廉俯身仔细探了许牧的鼻息,躬身向那人禀了,“公子,死透了。” 是,利箭穿透额头,人已脑浆迸裂,必是半分气息也无。 如今许牧死了,许牧的人马也都死了。 他们继续朝前走来,踩着满地逐渐凉却僵硬的尸身,就如踩着一地破布,朝着楚小婉走来。 楚小婉心中惊惧,再去看方才巷子的拐角时,那温润如玉的大表哥已经看不见了。 大表哥走了。 楚小婉本能地往后挪去。 凌琰几步便到了近前,垂眸望她片刻,腰间的青龙剑拔出剑鞘,轻易便将她的麻绳挑了开来。 楚小婉屏声敛气。 那人蹲下身来问她,“他们可曾伤你?” 楚小婉讷讷回道,“不曾。” 他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没什么好撒谎的,也不敢在这要命的罗刹面前撒谎,因而实话实说,“有人扮作宫人,谎称公子召奴进宫,奴不疑有他,便上了马车。” 她心里遑惧,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又有心与他保持距离,下意识地便称起奴来。 裴孝廉冷笑一声,“公子不许你出兰台,你半夜三更如何出来!公子牧的人连皮毛都未伤你分毫,为何不伤?公子不要被这魏贼迷惑了!” 那人凝她,似在判断真假。 可许牧为何没有伤她,她怎么会知道。 楚小婉怔然跪起,“公子牧只是借奴出城,并不想杀奴。” 裴孝廉拔出弯刀架上了她的脖颈,咄咄逼问,“如何借的?是‘借’还是勾结!” 楚小婉打了一个激灵,“是借。” “怎么偏偏借你,不借旁人!怎么不是勾结!” 楚小婉怃然垂下头去,低低喃道,“奴不知道。” 那人推开了裴孝廉的大刀,“住嘴。” 裴孝廉还想争辩,压声劝道,“这魏俘留不得,公子该当机立断,一剑杀了她!” 楚小婉困心衡虑,却没有什么可辩白的。 那人声音一沉,“备马车。” 周延年很快赶了车来,那人拉起了楚小婉,“上去。” 裴孝廉阴阳道,“末将多嘴,仍要说一句——今夜最不该出现在城门的人是谁,公子应当知道。” 凌琰自然知道。 楚小婉怔忪立着,最不该出现在城门的人便是她,她也知道。 一个身份最敏感的人,一个最无用的人,怎么就在许牧宫变这夜出现在了城门,连她自己都辩不清楚。 眼前的这些人,都是成日玩弄权谋的人,他们谁能不明白。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早就有了瓜李之嫌。 那人一顿,“回兰台。” 他率先上了王青盖车,楚小婉瑟然立在车下。 从前她什么都不知道,才能腆着脸与他同乘,如今又怎配。 蓟城春四月的清晨依旧寒气料峭,方才那满地的尸首,现下已被处理得干干净净了,一个个不知道都拖去哪里了。 总之纵目望去,再看不见一人。 裴孝廉手中按刀,冷眼瞪她。 这城门上下的虎贲军上百,唯有她是个外人。 那人挑开帷帘,居高临下朝她望来,“还不上来!” 楚小婉心头骤然一跳,登上了王青盖车,不敢落座,就在那人跟前垂头跪了下来。 帷幔一垂,便与外头隔成两个世界。 那人问她,“可想过去四方馆报信?” 楚小婉有过这样的念头,但这念头不过只有一瞬,便再没有了。 她恍然摇头。 那人又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