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原该嫁的也是高门望族,被人衣衫不整地架了出去,羞愤之下就悬梁自尽了。孤也只能重金安抚,又以县主之礼厚葬了,这才算交代过去。” “你说人命到底值不值钱,命好,就能嫁进兰台,命不好,花一样的年纪说没就没了。” 人命不值钱,宋小五一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就连世家贵女亦是如此。 周王后说着便怅然叹气,“孤十分忧愁,难得远瞩待你不同,你可留在他身边。” 旁人都以为兰台公子待她不同,她们又怎会知道这“不同”到底是怎样的“不同”? 她明白自己的分量,因而只是低眉顺眼地应了。 她应了,周王后便总算舒了一口气,抬眼灼灼望她,问道,“你可侍奉过远瞩了?” 宋小五如实道,“每日都在侍奉。” 周王后闻言十分欣慰,拉着她的手笑,“那日你穿着与远瞩一样的袍服,孤心里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明白了什么,宋小五并不十分清楚。 周王后又悄声道,“远瞩性子孤傲,从来不会哄人。如今知道惹你生了气,自己没了法子,便要孤出面。” “孤是第一回听他与孤提这样的事,宋小五,是因了你。” “若不是过于看重,他不会向孤开口。” 宋小五笑笑,她真羡慕谢瞩兄妹有周王后这样的好母亲。 旁人都有母亲,单她没有。 正兀自出神,恍然又听周王后问起,“竟没有一点动静?” 宋小五懵懂望去,不知该有什么动静。 第115章你不知道叫孤“母亲”意味着什么 周王后一笑,“孩子呀!” 她怎么会有谢瞩的孩子,她是连被碰一下都不愿的,何况那人总是罚她。 宋小五垂下眸子,平静回道,“没有。” 周王后一顿,倒也没有别的情绪,只是轻轻将她垂下的一缕乌发拂至耳后,温蔼道,“听说你受过很重的伤,好好养着。将来有了孩子,也就名正言顺了。” 宋小五心想,她不会有谢瞩的孩子。 她要干干净净地回魏国,来时一个人来,走时亦是一个人走。 “你怎么不说话?” 宋小五乖顺垂眉,“娘娘说的是。” 周王后轻轻拍着她的手,“你这孩子,孤甚是喜欢,不必担心远瞩欺你,一切都有孤为你做主。” “有了孩子,先做夫人,将来远瞩登了大位,你亦是大有作为。” 宋小五不清楚周王后的“大有作为”指的究竟是什么,但她说的“先做夫人”,便是先做兰台夫人。 她心中一跳,数日前谢瞩还说什么“你不走,我娶你”这样的鬼话,而今看来,竟是连周王后都默许了吗? 她这样的出身,怎么可能做兰台夫人。 周王后见她若有所思,莞尔一笑,“孤的意思,你可明白?” 宋小五低声,“娘娘抬爱,但宋小五生于微末,粗俗鄙陋,不配做夫人。” 周王后笑着摇头,“都争着抢着要去兰台,你竟不要。” 宋小五鼻尖一酸,周王后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周王后与许蘩是谢瞩的母亲与姊妹,她们只看得见谢瞩的好,她们不知道在谢瞩手底下求存是一件多难的事。 “是宋小五鄙陋,公子亦是不喜。” 周王后笑叹,“你是魏国郡主,怎会鄙陋?孤看远瞩待你十分不同。” 宋小五几不可闻地叹,“宋小五只是公子的奴仆,不算郡主。” 谢瞩并未真正承认过她。 就连她的玺绂都是尚未在手里焐热,便被那人收走了。 周王后道,“你呀,你真是个傻孩子。” 宋小五不觉得自己傻,她看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谢瞩不是良人,他不值得托付,宋小五比谁都看得明白。 “他碰过了你,便不会再去碰旁人了。这是孤的孩子,孤懂他。” 大概是罢,宋小五不知道。 见宋小五不怎么说话,周王后又道,“你看起来并不欢喜。” 是了,她心里愁肠百结,实在欢喜不起来。 周王后并无愠色,与她说起话来似是一个和蔼的母亲,“因何不欢喜,与孤说说,也许孤能帮你呢。” “娘娘。”宋小五低喃,“宋小五是魏人,终究是要回魏国。” 周王后手上一僵,怔了好一会儿才问,“你不想留在燕国?” 宋小五微微摇头,“宋小五想回家。” 她最初也无心定要谢瞩死在权力场,便如最初,他没有要她死,她也不愿要他死。 只要他不做君王,他可以不必死。 良原君是仁君,他必不会杀谢瞩。 她始终在寻找一个两全之策,既不辜负沈宴初,又能保全自己。 不,她在寻找的是个万全之策。 最好还能保谢瞩不死。 一个说要娶她的人,是唯一一个坚定要她的人。 她这么多年,不就一直想要一个坚定要她的人吗? 如今果真有这样的人。 选择过她的人,她不该要他死。 她心里那两个人又蹦了出来,一个人说,“公子已告诫过你,永远不要卷进权力场。你瞧那历朝历代,哪个卷进权力场的女细作有什么好下场的,从来没有。宋小五,如今回头还来得及。” 另一个人竟也难得地达成了一致,“宋小五,权力的争夺终究是男人的事,你要听公子的。” 第一个人应声附和,“你不嫁他,也不要做他的敌人。” 宋小五想清楚了,便抬眉问周王后,“娘娘......娘娘能帮宋小五吗?” 周王后静默良久,紧握她的手,“孤原是想着,有朝一日听你叫孤一声‘母亲’呢。” 她的话令宋小五心酸莫名,“宋小五没有这样的福气。” 周王后似是有些失神,“宋小五,你还太年轻了,你不知道叫孤‘母亲’意味着什么。” 是了,宋小五并不知道叫周王后“母亲”会意味着什么。 大抵是做公子姬妾罢。 可姬妾也能叫王后“母亲”吗? 谢瞩没有姬妾,因而她也没有机会听过他的姬妾该如何称呼他的母亲。 “孤喜欢你什么都不图,可什么都不图却并不是好事。”她说着话兀自一叹,“宋小五,不是孤不帮你,是远瞩不会放你。” 你看,所有问题的症结只在于谢瞩一人。 宋小五含泪望她,“娘娘的话,公子也不肯听吗?” 周王后微微颔首,“旁的话也许听,但这件事他有自己的主张。他认定了你,就不会放手了。” 宋小五的心顿然宕到了谷底,忍不住潸然泪下,哽咽道,“娘娘,我想回家。” 周王后叹息,“好孩子,你只管养好身子,远瞩会待你好,会的。” 正说着话,谢瞩已经回来了,望着宋小五髻上的凤钗唇角含笑,“母亲,不早了。” 宋小五忙抹了泪。 周王后点点头,“回罢。” 宋小五抬眸望着周王后,迟迟不肯起身。她想等周王后劝说谢瞩几句,即便无用,那也要劝上几句,才好叫她真正地死心。 那人温和地催她,“宋小五,回家罢。” 宋小五无法,伏地肃拜了周王后,旋即起了身,跟着谢瞩往殿外走去。 这青天白日的,殿内依然列烛辉煌,宽宽长长的绣花绒毯向外直铺九丈高阶,宫人婢子垂头拱袖跪在两旁,这便是天家的权贵。 忽听身后一声叹息,“远瞩。” 身旁的人顿步回身,“母亲。” 宋小五亦转身向后看去,见周王后神色复杂,“阿娅来蓟城要住些时候,正是好动的年纪,成日叫她待在宫里陪孤,到底是憋闷。便叫她跟你去兰台小住,正好宋小五也能有个伴儿。” 第116章生儿育女,试试便知 那人点头应是。 已经出了殿门,还听见周王后叹了一声,“可惜。” 她到底在可惜什么,谁又能知道呢。 殿外日光明媚,暗色的宫墙外有几株低矮牡丹开的夭夭灼灼。 宋小五亦是一叹,原来如今已是五月底了。 宫阙参差,浮云缭绕,从没有那么一刻,令她觉得这天地如此广袤,而这宫墙如此之高。 身在其中,显得有多么渺小呀。 公子的王青盖车依旧在宫门候着,周延年也依旧在车旁静立。他的护卫将军守在万福宫门外,并不曾进来。 谢瞩拉她上了马车,她便也乖顺地坐在一旁,悄悄地拔下了凤钗,就在袍袖之中捏着。 从万福宫到金马门,要经过重重宫阙,重重阊阖,亦要经过古朴巍峨的甬道,那甬道呀,高高长长的不见个尽头。 是那人率先打破了沉默,“她们都很喜欢你。” 他温和笑了一声,“父亲,母亲,阿蘩,就连王叔也是。” “你可喜欢她们?” 燕国尊卑分明,与魏国别无二致,而他所提尽是燕国至尊至贵的人,哪里轮得着她说一声喜欢还是不喜欢。 那是犯上。 宋小五答道,“奴见了她们,会给她们磕头。” 那人又问,“那我呢?” 宋小五心神一晃,“奴听公子的吩咐,尽心侍奉公子。” “仅仅如此么?” 宋小五低头浅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是。” 她垂着头,没有去看那人的神情,但那人默了良久,良久都没有说话。 马车很稳,并不怎么颠簸。 他欲言又止,又是好一会儿才道,“母亲与你说的话,你......” 宋小五却从袍袖中取出了簪子,“王后娘娘赏的,还给公子。” “既是母亲给的,你便收着。” “奴不要。” “为何不要?” “奴配不上这样的好物件。” 那人语声破碎,“宋小五,你还在生气。” 宋小五摇头,“奴没有生气,不是自己的,心里不安宁。” 那人沉吟了好一会儿,“我做什么你才肯不气?” 宋小五垂眸,不知该怎么答他。 她若是个合格的细作,此时便该说,“宋小五没有生公子的气,公子给宋小五的,宋小五都很喜欢。” 她的确做不了细作啊,这世间并无人教她。 因而只是轻声说道,“公子不要问了。” 可那人须臾的工夫又问,“那你要梳子么?” 他的掌心摊开,白皙修长的指间是那把朱红绘花的小木梳。 红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