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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不可网漏吞舟,采听风闻,察察为政,当斩断乱麻,清丈田地,可解国库财力困穷,方为正道——”

  皇帝一双眼睛,死死钉在邬瑾身上,手在袖中,攥的死紧,听着邬瑾坚决而又平和的声音,将御座前方案上摆放的一块砚台怒掷于地:“拖出去,打!”

  邬瑾果然是在为莫家说话,是在讥讽他阴谋窃取十洲之财是歪门邪道!

  站立在大殿内外的禁军闻言,四人出列上前,一向不闻铁器之声的紫宸殿,响起不近人情的甲胄“哗啦”声。

  两个禁军一左一右,弯腰伸手,自邬瑾腋下穿过,齐齐用力,提他起来,后方两人上前,摘去他头上长翅幞头,夺去奏本、笏板,解开革带,剥下官袍,放置于地。鱇

  正要架着邬瑾出去时,邬瑾却一甩双臂,挣脱桎梏,只着一身白色中衣,不摇晃、不踉跄、不哆嗦,稳稳当当,走向殿门,迈过门槛,一步跨入明光里。

  今日天色,实在很好,巍巍金光,穿破层层白云,沾染着秋末冬初凝结的水汽,化作艳艳十色,照拂五彩禁宫,落在漆黑刑凳上,让刑凳浮着一层暖光。

  邬瑾的目光越过刑凳,越不过宫墙,眼前却能浮现自己所见过的娇妍山花,翠翠野草,潺潺流水,轻轻岚烟。

  他遇到过世间绝色,吻过万里春风,拥抱过赤诚烈火,一颗心藏着多少笔墨也写不出的炙热情意,又岂是宫墙能够困住的。

  灿烂金光下,有风登堂入室,拂过他的面庞,他俯身趴在刑凳上,不管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只耳朵听着,都镇定自若,只是两手紧紧扣住刑凳边缘——还是不舍,但人生至此,也足够了。

  禁军上前,一左一右按住邬瑾双肩,一人举起刑杖。

  栗木杖上,包有铁皮,落在邬瑾腰背上,一杖下去,发出沉闷声响。鱇

  邬瑾只觉巨痛袭来,一声痛呼,从胸膛往外涌,喷过狭小的喉咙,消弭在紧咬的牙关中。

  “杖一。”

  “二。”

  “三。”

  报数声和杖子声一同传入殿内,不过数杖,血腥气就已经漫到了殿内,贺峰眼角一湿,有了泪意,慌忙垂下头去遮掩。

  他也是翰林院学士,和邬瑾读一样的书,做一样的官,却不敢做和邬瑾一样的事。

  邬瑾有无数理由妥协以及同流合污——家贫、父母尚在、性命攸关,但他一步都没踏错。鱇

  殿内有人黯然,有人窃喜,殿外阳光,明媚灿烂,行刑人和受刑人,心却都很静,接受注定的死亡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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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邬瑾皮开肉绽,白色中衣已成血衣,血反复浸透衣衫,整个人如坠地狱,到二十杖时,神智已有昏昧之兆,糊涂着想:“蜜橘会不会酸?应该先尝一尝的。”

  一杖接着一杖,邬瑾嘴角开始溢血,并非牙关唇舌上的血,而是五脏六腑受损涌出来的血。

  再打下去,就是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

  在大殿中的贺峰猛地出列,凛然拱手:“陛下,良箴苦口,邬瑾颇敢直言,有错处,不当死。”

  已经涌动的小小涟漪,在他出列后,越发动荡,犹如风吹水动,风吹纸乱,虽未哗然,却也震耳欲聋。

  魏王刚要张口,皇帝便振袖呵斥:“贺峰出去,一同论罪!”鱇

  贺峰满脸黯然,取下头上乌纱帽,摆放在金砖上,退出大殿。

  他还未迈步出门槛,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计祥的声音,扭头一看,就见计祥出列:“陛下,太宗诏求直谏,不杀上书言事人啊!”

  紧接着,左班文官,一个接一个的出列,恳请皇帝网开一面,让皇帝放弃廷杖。

  被胁迫的皇帝,越发怒不可遏,再次将案上一个赏瓶砸落。

  赏瓶和金砖发出清脆共鸣,余音绕梁时,王爵一列中,忽然有人手持笏板,走了出来,拱手道:“陛下,紫宸乃执经登坐之处,邬瑾不良之臣,命绝于此,反扬其名,与他争论,也有失天威,陛下不如交三法司会审,寻常置之。”

  此人身行庄重沉稳,轻易不开口言事,是皇后之父明远公。

第三百零七章 命悬一线

  “二十九。”噘

  一杖落下,邬瑾衣裳湿透,“噗”一声,鲜血溅起,他两手从刑凳上落下,无力垂在两侧,身体随着刑杖微微颤动,气息微弱,口中鲜血滴滴落下,身上一脉冰凉,心头热气,正在幽幽散开tຊ。

  明远公丝毫不怵陛下阴骘面孔,沉声道:“陛下,君之侧,难免有恶——”

  说到此处,他目光低垂,不看任何人,不让任何人认为自己所说的“恶”,是在意有所指。

  他亦知道邬瑾命悬一线,朝臣们此时冲出来求情,就是让这根线不断绷紧。

  线绷的越紧,断的也就越快。

  他站出来,就是来松一松这根线,让邬瑾有一线生机。

  “邬瑾有口才,恶似袁悦,能短长说,几乱机轴,为司马孝文王而诛,留馋险之名于世——”噘

  廷杖报数打断了他:“三十。”

  明远公丝毫不乱:“陛下此时杖毙邬瑾,邬瑾便以敢于廷争面折而扬名天下,名垂竹帛,不如留他性命,审、不审,两可,用、不用,亦两可,时日长久,其病痛自现,谗言已息,才是诛他之时。”

  这一番话,在大殿中回荡,所有人都悬着心,殿外的声音,格外震动心弦。

  “三十一。”

  “砰”的又是一声,打在邬瑾身上,紧随其后的,不是邬瑾的闷哼或痛呼,而是滴答。

  滴答一声,血从刑杖尖端铁皮上落地,又滴答一声,血从刑凳上落地,一声接一声,变作一场腥风血雨,淋在人心里,使人四肢百脉,都随之冰凉。

  有人疑惑那杖子为何如此快,有人质疑那杖子为何如此慢。噘

  皇帝看着明远公,也知所说在理,不由怒火稍退,理智重回,目露迟疑之色:“拖他进来回话。”

  魏王急声道:“陛下,绝不可轻纵邬瑾!此人若无靠山,岂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其言行耸人听闻,前所未有,若不廷杖,以儆效尤,有损天威!”

  “三十二。”

  殿外又传来“砰”一声响,滴答声令人心焦,翰林院一位年轻学士悄悄搓手顿足,五内如焚,被同僚狠狠肘击,才停住手脚。

  太子终于在臣心明朗之后,出班站队,持笏躬身:“陛下,邬瑾手无缚鸡之力,抵挡不了八十廷杖,一死了之,正中他背后阴谋者下怀!”

  “三十三。”

  “砰”,再一杖。噘

  吴鸿喆年迈老朽之躯,也随着行刑的声音哆嗦了一下。

  魏王大喊:“陛下,太子之心叵测!”

  太子扭头斥道:“你明知孤为殿下,还敢犯上?孤乃首嗣,携册宝,居东宫,天意所属,何需叵测?倒是你——”

  “闭嘴!”皇帝发出一声尖锐怒吼,张供奉立在他身侧,心都顿了一顿,才猛地狂跳起来。

  朝臣耳中,皆是自己一颗心在腔子里狂跳的声音,外面的杖声一时传不进来。

  皇帝看着他的儿子、臣子,心里满是怒火,眼睛里却是一片空茫,日光太盛,让这宝殿都有了虚光,红的、绿的、紫的晃成一团,只剩下满地晃动之影。

  殿外的廷杖反倒真实起来,上下天光,聚于邬瑾一身,风吹云动,血光忽艳忽暗,火一般在金砖上蔓延。噘

  已经打到三十六杖了。

  皇帝有了论断:“停杖,拖他进来问话!”

  张供奉身边内侍向下传话,停杖之声口口相传,到达殿外,第三十七杖的刑杖止在半空。

  禁军停顿片刻,收手回杖,连人带杖,一同后退,让出位置。

  按住邬瑾双肩的两位禁军起身,再次将手穿过邬瑾腋下,把他从刑凳上提下来,这一回邬瑾站不稳了,脚跟离地,只有脚尖拖在地上,全靠禁军搀扶,脖颈无力,脑袋软绵绵歪在一侧,乌发凌乱散落,又贴在面颊上。

  他两眼紧闭,脸上有细细密密血珠,汇于下颌,悄然落地,身上衣裳浸在血里,血从衣裳上往下淌,聚成血泊,脚尖仿佛是悬在了一汪深不见底的湖面上。

  这模样,皇帝问不了话。噘

  一名禁军提来一桶刺骨井水,举上邬瑾头顶,兜头淋下,邬瑾从昏迷中清醒,骤然爆发的剧痛席卷而来,令他忍无可忍,闷哼一声。

  折辱之杖,此时才真正有了意义。

  不等他缓过痛意,禁军已经架着他往里走,地上拖出一条长长血痕,迈过门槛时,邬瑾双脚离地,脚背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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