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颂音睡了个午觉以后,在客厅吃着刘妈做的巧克力千层蛋糕。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屋外传来汽车的声音。 她勾头往外一看,果然是柏泽清的车。 柏泽清真是会卡点,现在离两点正好还差两分钟。 林颂音没什么要带的东西,只背了个小包就往外面走。 刘妈正好过来收拾盘子,问她:“柏先生又过来了?” 林颂音走到大厅门时,就看到柏泽清仍穿着早上来找她时的那身衣服。 他见到刘妈,迟疑了两秒后开口:“我带她去上——” 他“课”这个字的音还没发出来,立即被林颂音打断。 林颂音不露痕迹地对他使了个眼色,才说:“我跟刘妈说过了,我身份证找不到了,你得带我去补办,不然明天周六,派出所也不上班吧。” 刘妈点点头,“是的,尽快办好吧,办好以后收好了,不能再弄丢了。” 林颂音连忙应了一声,跟柏泽清出门。 一直到坐进他的车里,林颂音才瞪他:“今天我生日诶,易竞这个老男人再歹毒至少也会放我一天假吧。” 她今天没有课,真是差点穿帮。 柏泽清沉默了几秒,“我没有想到。” “你就不适合撒谎,你不知道嘛。” 不过林颂音有那么一秒在想,就算让刘妈知道柏泽清是带她出门过生日又会怎么样呢?这是不可以被人知道的秘密吗? 只是,柏泽清也选择了撒谎,那么这大概是他们的共识了。 她没有在这个小插曲上多纠结,因为很快,一个味道带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她蹙起眉毛,闻到了车里难以忽视的烟味。 她凑到柏泽清胸口闻了闻,“你抽烟了?” 柏泽清垂眸对着她摇头,脸色也变得不那么好看,他的舅舅整场饭局大概抽了有八根烟。 林颂音看他那个表情也猜得到,一定是今天跟他一起吃饭的人抽了烟。 “我回去换套衣服。”柏泽清声音淡淡的。 他在江盛抽第一根烟,白色的烟雾飘到自己周围时,就已经决定吃完饭以后回去换套衣服。 柏泽清吃饭的时候不喜欢说话,所以大多是他们在聊天。 一直到饭局差不多到尾声,大家商量着去哪里玩一玩时,柏泽清才起身,有理有据地和几位长辈开口:“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江盈问他下午有什么事,柏泽清神情自然:“身上烟味重,回去换套衣服。” 说完,他并没有太过于关心舅舅的表情。 林颂音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打开车窗。 “男的真的很没有素质,在哪里都好意思让别人吸二手烟。” “我不抽。”柏泽清说。 “你有素质,不在我辱骂行列,”林颂音回想起自己之前打工时遇到的一堆奇葩,“之前我在奶茶店打工的时候,就有人一边抽烟一边点单,讨厌死了,我真希望他的烟灰能掉进他自己的那杯奶茶里。” 柏泽清直视着路前方,问道:“那掉了么?” “当然不行,”林颂音说,“我可是很有职业操守的。” 柏泽清闻言,轻笑了一声。 “嗯,你做什么都很认真。” 林颂音不解地看向他,他今天真是奇奇怪怪。 林颂音从来没有来过柏泽清在江市的家,车开了大约二十分钟,她看到柏泽清将车停在一栋四层的别墅外。 她望向周围许许多多的别墅,林颂音本来以为,按照柏泽清这种喜欢安静的性格,他肯定是买周围只有他家一套房子的那种。 “你一个人住四层吗?”林颂音指着窗外问道。 柏泽清摇头,“我只住一二层。” “所以三四层是另一户?还可以这样买?” “嗯,这是叠加别墅,”他解释道。 不过柏泽清没有说,为了不被邻居打扰,他把三四层也买下来了。 他正准备拔下车钥匙,但是看林颂音还保持着原有的姿势,顿了几秒后,他问:“你在这里等我?” 林颂音“啊”了一声后,才移开视线说:“哦,但你要快一点,我最讨厌等人了。” 柏泽清点了点头。 “很快。” 和他那种时候不一样,这一次柏泽清说很快,就真的很快。 等到他再次坐进主驾驶座,林颂音盯着他眨了眨眼睛。 “你换衣服了吗?” “换了。” “怎么跟那套那么像,都是黑乎乎的。”林颂音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热衷黑色,“你以前不是也穿白色的吗?” “以前?” 林颂音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头,她垂下眼睛,等到再抬起时,她很自然地说:“对啊,你在里昂有穿过白色的冲锋衣的。” 柏泽清注视着她,许久才说:“穿白色会显得年轻,对谈项目没有任何帮助。” 林颂音没想过是这样的理由。 “原来你是为了显老啊。”她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深色大衣加深色西装,确实很显老。 柏泽清看向她,眼里有些不快。 “25岁,很老吗?”他一字一顿地问道。 林颂音因为他这个语气和莫名其妙的问题露出了笑容,“哈哈哈。” 柏泽清低头,看到她的手指摩挲着那枚失而复得的红宝石钻戒。 “你总是戴着它。”他说。 “废话,超贵的,当然要戴,不然难保哪天就死了,死了肯定没人会把它烧给我。” 林颂音暗暗想着,说不定到那个时候易竞这个老东西肯定会把它从她身边拿走。 柏泽清静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只要贵的话,就会一直戴吗?” 林颂音不懂他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不过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对了,我还没问,戒指是在哪里找到的呢?” 柏泽清注视着她的眼睛,“车里。” “车里?”林颂音歪着头,百思不得其解,很快,她了然地“啊”了一下,一些名场面在她眼前闪过。 “我那次是不是说,让你不要一直按着我的手。”林颂音怎么想,戒指都是柏泽清把她的手按在座椅上时挣脱掉的。 柏泽清眼神深邃,“那是因为你当时一直在发抖,一直。” 林颂音皱了皱鼻子,盯着柏泽清那双薄唇下意识地回道:“那是因为那样,真的很舒服啊。” 这句话一出来,车内的气氛也随之变得厚重、黏稠似的。 柏泽清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低哑无比。 “你很喜欢?”他问。 “不要明知故问好不好?”林颂音抬眼看他,对上他灼灼的目光。 她指着他的嘴巴,轻声问:“那你现在能重现一次,作为生日礼物吗?” 柏泽清没说话,只是随手摘掉了眼镜。 他在林颂音的注视下,放平她的座椅,无声地将她的双腿抬起、分开…… 大约过去了半小时,也可能更长,林颂音终于坐直身体,将自己凌乱的头发重新扎了一遍。 她热得不行,这才将车窗打开。 那股头皮发麻的愉悦感慢慢离开她的身体,而车厢内暧昧的味道终于一点、一点散了出去。 柏泽清在用手帕在擦拭自己的嘴角,林颂音余光看到以后,忍不住开口;“还有鼻梁。” “嗯。” 他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林颂音怀疑,不知道的人看到,还以为他刚刚品了什么佳酿。 柏泽清察觉到她的目光,忽然转头看向她:“过生日一般做什么。” 林颂音想了想:“看电影?” 主要她现在并不饿,但是她也不知道最近有没有什么好看的电影。 柏泽清将车启动,“那就先看电影。” 林颂音双腿还有点麻麻的,她锤了两下,随口问道:“但是你生日也快到了吧?” 林颂音对于小时候那次算不上愉快的碰面仍留有记忆,她记得那时柏泽清说,他们在提前给他庆祝生日。 说完这句话以后,她骤然间闭上了嘴巴。 有时候,她在他的面前实在太放松了。 好在柏泽清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觉察到什么。 “你偷看了我护照上的生日?” 林颂音终于松了口气。 她从来没有想过和柏泽清提起那次的相遇。 可能是因为“小乞丐”那三个字,可能是因为他因为同情递出来的蛋糕,太多了,多到她早已说不清楚。 “在法国的时候,我的护照一直在你手里,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你的我就不能看一眼吗?”她顺着他的话说道。 尽管不是周末,但市中心的每条街,人都算不上少。 柏泽清开着车,前行得有些艰难。 他刚刚在线上买了电影票,好在离电影开始还有不到一个小时,还来得及。 余光看到林颂音不知什么时候又将车窗放了下来,两条胳膊正靠在窗边不知道在看什么。 “在看什么?”他问。 林颂音没回头,“一个男的喝醉酒了,手上还拿着一瓶啤酒,撞到了一个女生,她男朋友立刻把她拉到身后,看起来准备把那个醉酒男打一顿。” 柏泽清分辨不出她的语气,只是侧目看过去。 “那不是啤酒,”他说,“是Perrier的气泡水。” “诶?好像是真的。” 林颂音关上窗户,见道路拥堵,红灯漫长,随口问道:“你们男生看到这种情况会觉得哪个男得有问题吗?” 柏泽清看到前面的车终于向前动了,声音低沉:“都有,只是依靠武力并不能解决问题。” “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林颂音笑了一声。 但是说不定等他依靠法律,他对象都死了呢。 车被停在了商厦的地下停车场,林颂音走到一楼以后,停下了脚步。 “我们去外面的金街买点小吃吧,不然电影难看怎么办?” 柏泽清不喜欢小吃摊的食物,但今天是林颂音的生日,他只能选择妥协。 两人走在冬日的街道上,林颂音戴上了外套的帽子。 她不喜欢排队,看到一家章鱼小丸子的店面门口没那么多人,于是说要吃那个。 柏泽清正准备去结账,就被林颂音制止。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摊子,“你去那边给我买点梅花糕吧,我想要吃里面有料的。”她露出了一个指使人做事才会有的笑容,“这样比较节省时间嘛,你不吃的话就给我买五个。” 柏泽清盯着她,无奈地转身。 等柏泽清买好林颂音想要的梅花糕,往前走来时,几步之遥,就看到林颂音身旁站着一个男人。 个子不高,头发不算短,吹得高高的,染着红、蓝两种颜色。 柏泽清的眉心下意识地皱了皱,因为他即使只能看到林颂音的背影,也能看出她身体的僵硬。 她的双手握成了拳头。 柏泽清走过去,一手提着弥漫着热气的糕点,另一只手则揽住了林颂音的腰。 他没有看那个男人,只是微微低下头,低声问道: “怎么了?” 林颂音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那张防备的脸出现了一点松动。 柏泽清注意到她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 对面传来轻佻到讨人厌的声音。 “哟,还真傍上大款了,不错不错。” 林颂音笑了,“怎么了?是不是羡慕了?羡慕你也出去卖就好了。我们同学一场,我给你一个建议哦,金针菇没有竞争力的话,你还可以销售菊花的,反正条条大路通罗马,你薄利多销,总会卖出个好价钱的。” 柏泽清听着林颂音的话,他依然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什么人,只是原本虚揽的手也渐渐收紧。 林颂音说完话以后,觉得自己已经发泄了那点恶心的情绪,她也不想让柏泽清继续听,于是拿上章鱼小丸子后,就环住柏泽清的胳膊。 “我们走吧。” “那个人是谁?”柏泽清被她拉着往前走了几步后,回头看了看那个男人离去的方向,同时也放慢了脚下的步伐。 林颂音发现她拉都拉不动他后,忽然像是失去了力气。 她平常就觉得江市好小,总是会遇到一些同学,但是今天是她的生日,为什么要遇到那个恶心的人? “如果你是想要教训我言语粗俗,让你丢人的话,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我自己一个人玩也可以很开心。” 她说着话,就要把柏泽清手里的梅花糕接过来。 柏泽清注视着她,将手抬高,再开口时声音近乎呢喃:“你以为,我有教训人的爱好么?” 林颂音抬眼看了一下他,又把头偏过去:“谁知道?” 柏泽清依然留意着那个人离开的方向,目光阴鸷。 “我只想知道,他对你做过些什么。” 林颂音其实不爱回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她揪着的手指,犹豫着说:“他是我的初中同学,叫历正,那个时候追过我,总是跟着我回家,我没有接受他,他就跟别人说了我很多坏话,还给我起外号。”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了过往令她倍感煎熬的回忆,“男人小肚鸡肠起来比什么人都恶毒。” 柏泽清没有反驳,只是问:“什么外号?” “他那点文化水平,能起什么?狐狸精、赔钱货之类的咯,我根本不在乎。” 如果不是他偷偷跟班里的其他同学胡说八道,说她妈妈是因为出卖身体感染了那种病才去世的。 柏泽清闻言,感觉到自己的胃好像被什么给攥住了。 “还有呢?”他问。 林颂音不想说了,她今天才不想被这种败类影响了心情。 “你别看他肥肥大大,初三的时候,被我打掉一颗牙,他有一个门牙是假的。” 柏泽清看到她对自己翘起了嘴角,像是在寻求夸奖。 他就这样安静地凝视着她,这道目光让林颂音感到一阵眼热。 “我们不是还要买喝的吗?走吧。”她别开目光。 柏泽清依然站在原地。 “害怕吗?”他忽然问,“那个时候。” 林颂音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我不害怕,因为如果我表现得很害怕的话,这种人就会变本加厉,所以,我只有表现得一点都不害怕,他们才不会一直欺负我,你知道的,光脚不怕穿鞋的。” 柏泽清没再说话,只是垂下了眼帘,等到他再掀起眼皮时,一切如常。 “不说了,你想喝奶茶吗?” 林颂音知道他这是想跳过那个话题,正好她也不想回忆了。 “想。” 柏泽清点了点头,说:“这条街的尽头,有家白底黑字招牌的咖啡店,奶茶很好喝。” 林颂音指了指身旁,“那有点远吧,我们在这家买不就好了。” 柏泽清摇了摇头,“但是,我想喝路口那家。” 林颂音不懂:“有什么区别吗?” 柏泽清神情自然:“那家的咖啡机品牌是la marzocoo,不一样。” 林颂音瞪他,“你不会让我一个人去买吧?” 柏泽清拿出电话,“抱歉,我有个很重要的电话需要回,需要相对安静的地方。” 说完,他对林颂音说了他想喝的系列。 林颂音要抓狂了。 他们富家公子的做派怎么这么离谱? 她见柏泽清举起手机,已经放到耳边,往他们来时比较僻静的方向走去,只好忍住吐槽他。 算了,副总裁有点忙也是正常的。 而柏泽清在注意到林颂音已经消失在人群中后,脸上那点微末的笑意也瞬间无影无踪。 今天的温度真的很低,天真得很冷很冷。 柏泽清很快就在一个遍布垃圾桶地过道找到了那个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的男人,路走得摇摇晃晃。 柏泽清就这样一声未发地跟在他身后,直到他走到路口的监控死角处,他终于一脚将他踹了过去。 “操哪个狗日的!”厉正毫无防备地被踹到了粗糙的地面上,他挣扎着就要从地上爬起来,看看是哪个失心疯在发病。 然而柏泽清根本不给他机会。 他的脑海里只是浮现出十多岁还在上初中的林颂音,个子到了他的胸口吗? 她可能会留着短短的头发,日常不会穿裙子,而是穿着裤子,因为怕被那些恶作剧的男生扯,因为那样看起来不好欺负。 她每一日都伪装成无所畏惧的样子,其实每一次回家的晚上,都会委屈、会恐惧。 柏泽清听着脚下这个男人的咒骂声,那个时候,被林颂音拒绝的时候,他会不会也是这样骂她的? 议论声会让她恐惧,这些肮脏丑陋的人也是。 柏泽清冷漠地想,就让他做一次抽刀向弱者的小人好了。 他似乎已经把自己束缚在良善的人这个框里太久太久。 他脚踩在这个男人的肚子上没命地踢,直到鞋面已经沾上了不少灰,他终于停了下来。 许久,久到厉正已经不再动弹,柏泽清的脚仍停留在这个人肥厚的肚子上。 柏泽清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蹲下身,用手帕擦掉鞋上的灰,才看向那个早已不再挣扎的人。 垃圾就该待在垃圾分类处。 “我……”厉正忍住骂脏话的冲动,“没惹过你吧,你为什么……” 柏泽清没说话,只是沉默着从钱夹里掏出现金。 风很大,粉色的纸币就这样打在对方的脸上。 “不知道为什么?”柏泽清勾了勾唇,只是这笑里毫无温度,“那可能就是我想打你。” 他看了一眼表,他该回去找林颂音了。 她在等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