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他最可疑,到底没有真凭实据,岂能就此断定是他。” 卓明月忽然觉得他还挺可悲的。 避暑山庄里皇帝以她为质,他差点死在乱剑之下,却竟然时至今日还在企图相信皇帝。 “我在御书房,看到过南缘寺的图纸,”卓明月平静的道,“你但凡去查,总有蛛丝马迹。” 宴清风低垂的眼帘遮住了他眸底的神色。 “明月,一个稳定的朝局对于天下太平是至关重要的,一旦有皇权更迭,登基的又只是襁褓中的婴孩,朝局势必动荡,外寇便会虎视眈眈想乘虚而入。” 他的意思,卓明月知道的。 尽管宴清风的名声因战争而起,可他并不喜欢打仗,看到昔日并肩作战的将士,终究马革裹尸,他并非能够麻木面对。 不仅如此,战乱,总有无辜的村庄和百姓遭殃。 故而为了朝局安稳,对于想要他死的皇帝,对于害了他妹妹的罪魁祸首,他忍了下来。 卓明月一声叹息。 “可他并非明君啊,宴清风,你想要安稳,他不想,你的一厢情愿,有用吗?” 宴清风道:“他不想,便踏踏实实做个傀儡。” 卓明月嗤笑一声。 段以珩岂是能心甘情愿做傀儡的人? 继续逃避吧,得过且过吧,好似彻底撕破脸的那一天便不会到来似的。 “所以南缘寺一事,倒了霉的,只有我和青菱,对吗?你就只能伤害我,对吗?” 宴清风沉默须臾后,转眸,从沉香几上握起一只青花瓷,往地上砸。 清脆的一声响。 卓明月正想骂他是不是有病,闹这么大动静,是不是非要把门外守卫引进来—— 他双膝落地,笔挺的跪在了碎瓷片上。 血从他膝下缓缓弥漫开来。 宴清风眸色深深看着她,“最应该受惩罚的,是我。” 卓明月还是骂出来了。 “你有病吧? 你要跪瓷片也好,跪钉板也罢,你去你府上跪啊,这里是什么地方,宁江别苑啊,谁来收拾这些瓷片,谁来擦你地上的血!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这样只能填平你心里的愧疚,并不能弥补我啊。 你真是只管自己痛快,不顾别人死活,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啊?!” 她冷漠的目光厌恶的语气,比膝下的瓷片更刺痛他。 宴清风不知所措的挪了挪膝盖。 “我会弄好的,你别急,不会害了你。” 然后他让钱统领从窗外递了水桶来,徒手把碎瓷片都捡起来。 他穿着金织的墨蓝色锦袍,跟个下人似的蹲在地上干这活。 卓明月淡淡看着,没有半点阻拦的意思。 宴清风的手被瓷片割破,冒出血珠。 他举着手指看了她一眼,见她无动于衷,他暗自笑话自己,居然奢望她心疼自己。 她怎会心疼? 地上的瓷片都捡了起来。 他再拿受伤的双手去搓抹布,一寸寸的擦干地上的血渍。 这估计要收拾好一会儿,卓明月懒得盯着他看,翻过身去背对着他,闭上眼歇息。 他忙了半柱香的时辰,歇息的空当,对她说:“明月,你肯留下这个孩子,我很高兴。” “你光高兴了,是半点不肯付出啊。” 这种高兴,她是一点不想看到。 宴清风木头似的杵在那里,手里拿着块抹布。 “你想要皇帝死,是不是除了青菱,还有别的原因?” 卓明月反问:“我说出来,你就帮我杀了他么?” 宴清风:“……” “那就闭嘴,”卓明月寒声道,“无能为力的事,没必要好奇。” 宴清风乖乖闭了嘴,黯黯目光落于地上。 半晌后,他沉默着起了身,往窗户的方向走去。 卓明月背靠在床头,嗓音淡淡道: “一棵树内里被蛀空了,再怎么粉饰太平,它都是千疮百孔岌岌可危的,等它猝不及防的折断倒下来,压死多少人都不可预料。何不先把它锯掉,劈成柴,反而管些用处呢?” 宴清风停步,摇摇头。 “可是明月,你和父亲都是为了一己之私才要走锯木这条路,你们这样和皇帝又有什么区别?” 听了这话,卓明月冷呵了声,凉声质问: “我没有害过一个无辜之人,如何就同皇帝没了区别?” 宴清风回过头来,对上她冰冷的目光,有些窒息的心慌,“我没有说你害人的意思,我只是说争权夺势的行为……” “我做不了太后,还要这个孩子做什么呢,你以为我非要生下他的吗?” “明月!” “你若执意如此,我就喝堕胎药。” 卓明月语气很淡,听不出来是赌气威胁还是认真的。 宴清风脸上肌肉绷紧,目光怔怔的看着她的脸,又视线下落停留在她的小腹,眼底染上猩红。 “别不要他……我求你。” 这个孩子的存在,是他现在最欣喜最期盼的事。 他不敢去想,如果她放弃这个孩子,他会怎么样,会不会崩溃,会不会疯掉。 “不必求我,”卓明月道,“你得给我一个留下他的理由。” 宴清风石雕似的杵那儿。 一会儿后,见他作势又要下跪—— 卓明月制止道:“你不必立刻给我答案,三天吧,三天之后你再来回答我。” 宴清风不认为这三天能改变他什么。 但他应了下来。 “好。” 第188章喜脉? 宴如意戴着蒙面白纱,亲自一口一口的喂药给陆云霄。 在他开口之前,一根手指竖在他唇前。 “让我走的话,就不必说了。” 陆云霄躺在榻上,俊脸显病弱的苍白,“你执意留在这,皇上早晚会看出端倪,会害了你的。” 宴如意给他掖了掖被角。 “我要是走了,那些宫人不会好好管你死活的。” 毕竟是下人,得的又是天花,太医不会对无关紧要的下人尽力,宫人也会能躲就躲。 宴如意深知自己当年能好转,那是费了多大的财力广招名医,又有多少人围着她转,才将她救了回来。 如果她放手,离开关雎宫,陆云霄和另一位宫女很可能被放弃,丢在杂房里任其自生自灭。 陆云霄眼中含泪。 “我这条命死就死了,不值得娘娘如此对待,这辈子能得到娘娘垂青,已是死而无憾。” “我不要你说死,我要你活下来,”宴如意温声细语的说,“安心养病,不要多想。” 皇帝派来的太监又在外头喊话。 “贵妃娘娘,关雎宫病气重,不利于娘娘玉体,皇上请您迁居瑶华宫。” 宴如意隔着门回话,“不去。” 门外还候着一位秦太医,“娘娘,那让我为您把个平安脉吧。” 宴如意开了一点门,细腕伸了出去。 秦太医拿出帕子蒙在她腕上,把了片刻后,跪地道喜。 “恭喜娘娘,娘娘这是喜脉!” 宴如意猛地打开门。 门外不仅有皇帝派来的太监,太医,还有数名侍卫。 此刻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正在恭贺她有孕之喜。 除非提剑把他们都砍了,否则这事绝对瞒不住。 宴如意仓皇回头看了眼陆云霄。 这事一旦宣扬出去,第一次死的,一定是她宫里的假太监陆云霄。 她该怎么办? 宴如意瞪向跪地道喜的太医,“你这医术实在不行,本宫都数月不曾承宠,岂会有孕?如此胡乱诊断,太医署中怎会有这样蹩脚之人?” 秦太医一愣,慌乱道:“可是这……这的确像喜脉,这……” 宴如意冷着脸道:“会不会有其他病症,脉象也像喜脉的?” “有是有相似的,可是这……” 分明就是如珠走盘的喜脉啊! 可贵妃咬定没有承宠,那难道真是他医术不精,误诊了? “娘娘,微臣再给您把一次。” “不必了,”宴如意摆出嫌弃他的脸色,再道,“本宫要方太医来把脉,方太医的医术本宫信得过。” 回进殿内,陆云霄已经坐了起来,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娘娘……” “放心,会没事的,”宴如意安抚他,轻声说,“原本我该留下来陪你,可我现在得想办法出宫了。你别担心我,好好养病。” 陆云霄的目光注视着她小腹,有欣喜,有忧虑。 他想不到这辈子竟然还有这样的福分,能与她有个孩子,可这个孩子,这样的处境,是很难有福气出生的。 宴如意想伸手摸摸他脸,最后还是缩回去。 “放心,我堂兄会护住我们母子的,你只要养好身子,到时候来接你出宫,我们一家人在一块儿。” 陆云霄眼里含泪,重重点了头。 方太医很快应召而来,替她把了脉后,当着门口侍卫和太监的面,说道:“娘娘这是积食所致,并非有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