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寒陷在他怀里,想说什么,泪水更像断线的珍珠,一串接一串滚落。 “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可是你们照看不周?”赵禀厉色望向阿孜。 “不是啊……”阿孜困惑:“夫人好端端歇息着,突然哭着跑了出来,说她找不见你了……” 她笃定似的推断:“铁定是做噩梦了!” 噩梦……吗? 赵禀眼神落空,眉目又沉了几分。 她好端端的,为何会做噩梦? 她如此强烈的恐惧与忧心,是为着……谁人? 赵禀想起前段日子,在临安宅子的那夜,她好像也是从噩梦里惊醒的。那天一切照常,他们甚至做了最亲密的事——她何故突发梦魇? 该不会是因为,当日她翻找书箱时,看了那本……至元廿八年的兵法簿册吧? 是为了那个人吧。 以前只见过,她独为那人悄怆。 赵禀沉默,抱着祁寒往回走。 ……旧事,旧人。 好教我愁万结、妒万叠。 ……如何涣解? 不多时,他们回到了家中。赵禀先将她轻放在床上,随后就去打了盆热水来。 他一语不发,蹲在她身前为她洗脚,头低垂着。 冰冷冻僵的双足,泡在热水中,被他轻揉。 便有股说不上来的暖流,涌动着,从四肢末端传遍她身体的每一寸。 祁寒的呼吸渐渐平缓,此刻眼圈红润,凝眸望着他的发顶。 “郎君……”她抽噎着,轻声唤他。“郎君……” 赵禀抬起头,笑意温煦如暖风。 “嗯,”他话音润泽,异样地温柔,“我在呢。” 他拿布巾擦净她脚上的水珠,出去倒了水盆。回来后,便见她缩在被子里抹眼泪。 “别怕……别怕……”他钻入被中,侧身搂抱着她,温和地安慰。 祁寒蜷缩在他臂弯,感受着他炽热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一时间,泪意更甚。 还好,她的丈夫完好地就在她身边,生龙活虎的,鲜活而温暖的。 “能不能,答应我,”她鼻音很重,“别离开我……别丢下我……” 他一怔,等回过神来,便是心疼地吻着她的眉心。 “永远都不会。寒寒,我答应你。”他浅笑着说。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只有你丢下我的份儿。 而我…… 恐怕做了扑火的飞蛾,自焚为烬…… 也还会感念,你予我的炙热光辉罢…… “我听说,顺阳那个反元的土官,纪隆,又传了信给你,说想与义军联手,起兵抗元?”她忽然严肃道,“清远他们是不是逼迫你出兵了?” 赵禀默了一瞬,平静道:“众人似乎都觉得,已到了反元复宋的紧要关头了。” “不行。”她面色苍白,冷道:“我知道你也不想出手,你也觉得激进冒险,你心里是不赞许的。何况纪隆真的不可靠!且不说他手中兵种单一薄弱。我始终怀疑,先前义军据点遭泄漏,肯定与他有关——此人,投机倒把,不值得信任!” 赵禀敛目,没说什么。 “郎君!你的夙愿是为天下长治久安,不是掀起战乱!”她略显急促,“总之,我不同意你现在起兵,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的丈夫迫于形势、就这么上赶着赴死!” “嗯,”他应道,手抚她鬓发,“别担心。我不会的。” 祁寒总算平复了心绪。 她攥紧他胸前衣襟,似舒了口气,缓缓合上眼帘。 “安心睡吧……”他的唇吻去她眼睫的泪痕。“我一直在。” 灯影昏,月影斜。 赵禀枕着胳膊,侧身躺着,掌心一下下轻拍她的后背,哄孩子一样。 她已入眠,睡颜很乖,呼吸清浅依旧。 他却兀自怔神,好似失魂荡魄。 一段很久之前的记忆,毫无征兆地,闪回眼前。 那是至元二十八年的汴梁,他与她结伴同行,夜宿在公输木坊。 闲聊时,他忽然感受到来自她的一抹注视。 被她那样地看,他那时羞涩得耳朵都红了,便轻咳一声,问道,姑娘为何盯着在下? ——总觉得,你和我长兄很像。 她一本正经地说。 他愣了,问她怎会这样觉得。 ——不是外貌像啦……虽然你们都很好看就是了。 她眉飞色舞地解释。 ——是感觉,就是感觉你们相似。好像……都有着痛苦的过往,都曾在困顿中挣扎;习惯用温柔的微笑掩盖内心,习惯藏着真实的自己,看似云淡风轻,其实活得辛苦……所以望进眉目深处,便总会隐有些压抑阴郁呢。 ——看着你,突然就想起我长兄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像在心底埋了根刺。 这么多年,都隐隐作痛。 寒寒…… 寒寒…… 你的泪,可是为我而流? 你唤着我“郎君”的每一刻,是将我当成了谁呢? 你更想这样称呼谁呢? 在你心中,是不是……你的丈夫只有祁念笑,而我……不过是个备选,一个适合你的备选……能携手同行的,退而求其次? 若我和他正面敌对,你会站在我身边,还是……选择奔向他? 你不让我起兵,是不想我有危险。 还是怕我杀了他? 你对我的爱,单拎出分毫,都已能占据我这飘蓬一生的全部了。 却还是不及,你与他从前的深情吗? ……但是寒寒,这些都不重要。 赵禀的一切,从来,都不重要。 或许你并不知晓,在临安的那一夜,我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跪伏在你裙裾为你做最亲密的事。 无关任何的情与欲,那仅仅,是我向你最真切的自证。 我想让你确认了,为着你,我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我愿意为你做到什么地步。 是……我愿意。 第401章 争端 成德五年腊月,中原各地不堪朝廷腐败、税赋沉重,前朝遗民的反元情绪愈加激烈。赵禀与众臣商议过后,还是决定揭竿而起,正式抗元。事以密成,言以泄败,故而一切都在秘密进行,知情者寥寥无几。 只是,赵禀清楚地知道,义军的实力仍无法与元军铁骑正面抗争。 胜算,是渺茫的。 赵禀其实有无数次都想将此事知会祁寒。最残酷的现实便是,一旦义军起兵,他与她将不得不面对分离。 更可能……是一场永久的分离。 赵禀明白,若要做好她的丈夫,最是不该以身犯险、一去不返,徒叫她为自己忧思垂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