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平平十二岁了,他是罗家的大儿子,从小就帮父亲母亲操持农活照顾弟妹,骨骼舒展肌肉匀停,看上去比实际的年纪还要大两岁,已经是半个大人了。 他看着面前只有胸膛高的邵秋实:“今日来家的都是壮年男子,有一个还是村上的里正。父亲同我说了,田是你的,写的是你的名字,但你到底只是个小女娘,遇到这样的事情,还是找上家里人一起。” 罗平平见邵秋实住在傅府,偌大个宅院,他虽然没能亲自进去,没能亲眼得见,但光是站在外面,已能感觉到傅府的富贵巍峨,还以为邵秋实有多大的靠山,这才提点她带上家人一起。 邵秋实却是自己知道自己事的:“知道了,你回去吧。” 目送着罗平平的背影,邵秋实没进傅府,一转头,就去了牙行。 杨大刀正在牙行,听邵秋实说起,也是皱眉:“田的确是徐家的,去府衙结契的时候你也看见了,白纸黑字,原主写着徐子谦的名字,哦,徐子谦就是徐家的秀才爷。” 田契地契邵秋实都仔细看过,并不怀疑有假:“我只是想请杨大叔打听打听,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杨大刀想了想:“田是徐子谦的不假,可徐子谦也是徐家屯的人,如果真如你所说,来的人是里正,最好是不要跟他硬碰,能说和最好还是说和。” 杨大刀这话里的意思,邵秋实也明白。 徐家卖田,邵秋实买地,双方你情我愿,钱地两清。 邵秋实给了钱,田地就是她的,律法上没有问题。 但这是国法。 治民之策,国法之外,还有地方规矩。 一个村上的人多少都沾亲带故,算作一个大家庭。 村上的田若是有谁要卖,需优先卖给同村的其他人。若是田地广袤,一时没有单独的一家能够吃下,甚至有多家合买或者里正出面让村上有出息的族人先垫资买下的情况,终归不能叫良田改了他姓。 徐子谦卖田,按理说该优先卖给徐家屯的人。需得徐家屯无人愿买,里正也首肯之后,方可以卖给他姓之人,这就是国法之外的地方规矩。 “我也是这样想,到底是一方的里正,若是交恶,终归麻烦。”邵秋实道。 里正不算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充其量能算半个,但掌管一个村的人口和赋税,在村上是土皇帝。 若得罪了土皇帝,便有的是恶心日子。 撺掇着村上的闲汉,今天偷你一只鸭,明天偷你一只鸡,今天薅你一棵葱,明天把半亩地里的新苗都拔来扔着玩,往门前泼粪,往井里撒尿,这些还只是伤皮不伤骨的手段。 若是碰上心狠的里正在赋税上做文章,轻则倾家荡产,重则有牢狱之灾。 “这样,你也别急,”杨大刀安慰邵秋实,“你先回去,我去打听一下消息,打听到了都告诉你。” “罗春生与那些人约了明日。” 田地已过户,牙钱也已入袋,换作别的牙人,哪管你身后洪水滔天? 杨大刀因与廖长余的关系,当下拍着胸脯:“今晚之前,打听到了我就到傅府找你。” “好。” 邵秋实回了傅府,到晚上廖长余依旧没有回来。 馨园无人做饭,她便去了大厨房领餐饭。 刚吃了饭,便有人叫她说外面有人找。 邵秋实出去一看,果然是杨大刀。 “邵娘子,我说找你,门房非说没这个人,幸好我记得老廖说过,你们都在馨园里给二郎君办事,这才找到你,”杨大刀抹着脑门上的汗,“事情我打听到了。” “辛苦杨大叔了,”邵秋实见杨大刀热得满头大汗,她自然是不能请杨大刀入傅府的,便道,“巷口的陈婆婆熬的酸梅汤很是可口,我请大叔解暑,边喝边聊。” 杨大刀也的确是热坏了,他知道傅府有落锁的时间,打听到了消息便一路紧赶慢赶地跑过来,生怕错过了时间:“好,我们边喝边聊。” 第64章 吃绝户 陈婆婆的酸梅汤卖了几十年,在太原府极为出名。 几十年不改的用料十足,熬出透紫的酸甜汁水,熬好后封在坛子里放在古井中镇过,取用的时候倒出一碗,撒上去岁十月攒下的晒干的金桂,一口气喝下去又浸凉又香甜。 曾有书生喝过之后感慨,若不用粗瓷大碗牛饮,而用琉璃小盏对月浅嘬,岂不是比葡萄美酒更美? 陈婆婆却笑了,与其做那样的表面功夫,不如现在这样,一文钱一碗卖得实惠大碗。 太原府的人都知道陈婆婆酸梅汤,尤其是入了夏,晚饭之后,许多父母都带着孩子来喝。 即便是自己舍不得,也愿意花一文钱给孩子买上一碗。 邵秋实和杨大刀到的时候,陈婆婆门前小桌里已坐满了人,大多是父母带着孩子。 恰好有人吃完离开,邵秋实和杨大刀才得以坐下。 邵秋实要了两碗普通的酸梅汤,又要了一碗加醪糟藕粉圆子的,一碗加蜜红豆葡萄干花生碎的。 加料的酸梅汤是陈婆婆的曾孙媳妇研究的,比普通的酸梅汤贵了五文钱,要六文钱一碗。喝起来也是冰凉解暑,还更加饱腹解馋,天热有的小孩子不爱吃东西,吃上一碗便当做晚饭了。 “蜜豆的那碗给你们加了冰,可以想吃其他的,等冰化一化。”妇人打扮的娘子生得眉目清秀,声音温柔,一看就是耐心又好脾气的人。 邵秋实估摸着这就是陈婆婆的曾孙媳妇了,陈婆婆如今六十有八,曾孙媳妇也十七八岁了。 “多谢,”邵秋实将加了醪糟藕粉圆子的酸梅汤推到杨大刀面前:“杨大叔,快解解暑气。” 杨大刀也不客气,端起来就含了一大口,咽下去重重地吁出一口气:“舒坦。” 杨大刀又喝了一口,才拿起桌上的汤匙搅弄起沉底的藕粉圆子:“邵娘子,我打听过了。徐家屯的里正叫徐家富,在徐家屯做了二十多年的里正,早些年与徐子谦之间的确有龌龊。” “什么龌龊?” “十几年前,徐子谦的父亲意外身亡,留下独子徐子谦刚满九岁,他的母亲徐氏只有二十四。徐家富以徐氏年少守不住为由,纠结族中耆老要收回房产田地,赶徐子谦和母亲徐氏出族。” 结契的时候杨大刀就同邵秋实说过,徐子谦是寡母养大的独子,但没说孤儿寡母的艰辛。 邵秋实知道这种情况,男人死了,留下娇妻幼子。族中收回房产田地,美其名曰不叫一姓产业给他人做了嫁妆,保护族产,其实就是吃绝户。 “没办成?”如今田产转给了邵秋实,先前田契地契上还写着徐子谦的名字,绝户自然是没吃成的。 杨大刀点头:“险些成了,幸好当时徐子谦中了秀才,到府衙告了一状。九岁的秀才老爷啊,前途不可限量,知县大人很重视,申斥了徐家富一顿,最重要是打了他十个板子,这才把徐家的田地保下来。” 九岁的秀才,的确堪称天才了。 “田地虽然保了下来,但徐家富依旧是里正,徐子谦这些年的日子不好过吧?” 杨大刀又点头:“碍于徐子谦秀才老爷的身份,徐家富不好在面上找他麻烦,只私底下不许同村的人同徐子谦来往,更不许接济。因为徐家富的关系,田虽然租了出去,却租得便宜,徐子谦这些年只能吃老本。而且徐子谦虽然年少就做了秀才,却迟迟不中举,徐家富便又动起了心思。” 邵秋实有些明白,徐子谦这地为何卖得那样爽快了。 诚然是因为他连考八次不中,掏空了家产。 同村同姓之人,读书会得到村里资助,为了就是以后出人头地能够照顾乡里。 徐子谦与徐家富交恶,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