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洗漱衣架上挂着挺括的新裙子。她不想过半夜不睡去改变世界的日子。但她给那条朋友圈点了个赞。 部门里都在分享活动的资讯,公众号推文也有人彻夜加班编辑完了,她转发了一条,带上了一个活泼的表情。似与有荣焉。 然后看到裴雪舟给她点了一个赞。 梁爽忽然就走了一会儿神。 如果不是好运气考到那所大学,她一辈子大概都见不到裴雪舟这样的人物。还是她大二那一年,学期刚开始,梁爽抱着电脑去自习,找了个没人的教室,看到后排有电源接口就坐下。谁知她再抬头,教室里坐了七成满。 裴雪舟款款走过来,声音低沉好听:“请问,旁边有人吗?” 梁爽摇头,她想抱起电脑离开来着,但来不及了。一位老教授夹着书走进来,一句话没说气场已经很慑人,教室顿时安静。 他背过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课程名,竟是哲学系的选修课。梁爽祈祷最好这个老师别点名回答问题,如果不幸她被点中,可能画面会非常尴尬。 教授环顾底下坐着的学生,缓缓开口:“先来第一个问题,宇宙是什么?有人能回答我一下么?” 更安静了。 教授又说:“那我来提示一下,古文里怎么解释宇宙的定义?”教室安静中还有几分尴尬。 这该死的静寂逼得梁爽不能安心干自己的活儿,她顺着想了想,高中无聊的时候翻过物理书目录前的编者按,依稀记得那句是说:“上下四方为……” “上下四方为宇,古往今来为宙。”霎时间目光都聚焦过来,梁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说话的人是裴雪舟。 教授大有觅得知音之感,健步从讲台走到他们桌边,又问了裴雪舟几个玄而又玄的问题。这些完全是梁爽的知识盲区,而裴雪舟站起来,对答如流。梁爽扬起下巴看他,微微侧头,裴雪舟明显比她大一些,身上却有挡不住的少年意气。 老教授心满意足回到他的讲台开始说正课。裴雪舟坐下来低声问她:“你也知道?听你说了个开头。” 梁爽这人最大的好处是知趣,裴雪舟方才一开口,她意识到自己那份知识储备捉襟见肘,知道与不知道这一点东西区别不大。于是轻忽一笑:“蒙的。” 裴雪舟眼睛眨了眨没有说话。 梁爽本来没打算听,不过这教授说得很有趣,她关掉原本的文档,认真听了一节课,笔记也没落下。课间裴雪舟问她是不是选修了这门课:“我加你吧?有时社团活动我可能会晚些来……” 梁爽身体诚实地把手机递出去让他扫,语气却正经,带几分故作的冷漠:“我不帮人签到的。” 裴雪舟笑起来格外明艳,笑意压在嗓子里:“给我看一下笔记就行,这门课我不会缺席。” 梁爽“哦”了一声,心里偷偷盘算回去就把这门课选上。不过这是她的秘密,她才不会告诉裴雪舟。 永远不主动迈出第一步,是年轻的梁爽跟世界相处的安全法则 没有人会不喜欢裴雪舟,他是天生的发光体。 刚认识的时候,梁爽去校内网古早互联网文明遗迹,一种校内为基础的社交平台搜他的名字,主页一看发现是个红人。从中学起就活跃参与各种比赛和活动,还弹得一手好琴,是每一步都令人艳羡的标配完美人生。 梁爽默默看了一会儿,然后点了关注。她自我宽慰地想,只是手抖,这什么也不代表,不代表她对他生出些许好感,不代表她对他有好奇,会关注裴雪舟的人太多了,不过是因为他本身足够引人注目。 新学期对她来说很忙,梁爽固定接一些翻译的活儿,酬劳不高,但弃之可惜。虽然在读书,但已迈入成年人行列,每一次接收生活费的瞬间都受之有愧,她能感觉到父母迫切想要收成的心情,因此总鞭策自己成长得更快一些。 一周过去,又到哲学选修课的时间,梁爽照样提前去占了一个座。有人过来问她身边是否有人,她脑子里过了一遍裴雪舟的脸,很笃定地说“有”。然而直到上课裴雪舟也没出现,梁爽盯着刚刚过来询问的那人后脑勺,希望对方别认为这是她的谎言。 事实证明选修这门课不太明智,教授博古通今,一个主题可以发散出数十个方向。他说得高兴,底下人听得也津津有味,唯一糟糕的是这门课要考试,不能仅止于听个热闹。而他一分钟能抛出六十个梁爽的知识盲点,梁爽还在搜索什么叫三一神论的时候,他已经从庄子讲到了琐罗亚斯德。 教授年纪大且颇有名望,没有 PPT 展示,直接夹着书开讲,所有知识点都过时不候。梁爽坐在底下,飞快敲着笔记。她来不及实时搜索要点,只能先把自己不懂的地方标粗。 明明才半节课不到,梁爽已经感觉自己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像是跑了一场马拉松。 这时后门轻轻响了一声,裴雪舟又轻又快地开门进来,无比自然在她身边落座。梁爽心中一动,但连头也不偏。 裴雪舟打开自己的电脑,低声道:“多谢占座。” 梁爽指尖停顿了三秒,很想犟一嘴说不是给他留的位置,说出口却变成了:“别客气。” 裴雪舟探头看了她的屏幕一眼,梁爽隔着眼镜片对上他的目光。裴雪舟欲言又止,把眼神挪了回去。梁爽继续打自己的笔记,像个合格的速记员,裴雪舟打开文档,再次飘过来一个眼神,梁爽无法视若无睹,给了他一个疑问的目光。 裴雪舟委婉道:“你通篇都加粗,不闹眼睛么?少标几个容易看。” 梁爽:“……”学分面前,梁爽放下了对裴雪舟单方面的迷恋,带着点咬牙切齿压低声音:“不是加粗,这些都是我有待搜索的知识盲区。” 说完她长出了一口气,实话已经说了,裴雪舟怎么鄙视她都可以,这门课她酝酿着要退掉,不然期末也许会挂得很难看。前途第一,其他乱七八糟的,都在第二后面。 裴雪舟反应过来,趴下去脸埋进胳膊里,好像是笑了。梁爽瞄他一眼,面无表情把又一个名词再次加粗标红。 裴雪舟给她发了消息:“沈教授的导论看过吗?” 梁爽打字飞快:“没有。”键盘声恰如其分传达她的愤怒。 裴雪舟给她发了两个文档过来:“书是沈教授自己出的,基本原理讲得很明白。这门选修是其中一条线的拓展。” 梁爽目光越过眼镜片,凝视裴雪舟片刻:“……抱拳了。”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裴雪舟人缘极好,待人礼貌,但他的平易近人中有疏离,梁爽自然觉察得到。她很知趣把界限框在课友的程度。 永远不主动迈出第一步,是年轻的梁爽跟世界相处的安全法则。 裴雪舟社团活动和校外实践多,经常会迟来,梁爽便把整理好的笔记发过去,变成二人心照不宣的默契。试听周过去,她最终没退掉这门课,依旧每个礼拜兢兢业业抱着电脑去做笔记。只是不肯叫任何人知道选这门完全不相干的课是因为裴雪舟。 如果一样东西未必能得到,那就连绮念也不要说出口。遗憾放在心底自有其珍贵之处,说出口就怕引来旁人怜悯。 回忆结束,时间拉回她的实习期。 刚到一个新环境,陆续有些校友会来加好友,互相拉进群。在一个大的系统里,每个人都想找到一些属于自己的小派系,尤其不同部门之间,更有打好关系的热情。社交关系里,“远交近攻”这个真理永远坚挺。 梁爽在校友聚餐时听了一些关于晋升的小八卦,主角还有几个她见过的小领导。八卦的中心思想是说他们升上去靠吸着手底下人的血。桌上都在感叹想要好前程除了靠自己,还得遇到一个仁慈的老大。她默默听了,没能把八卦里的人和她见过的对上。看到的人是一个样子,在八卦里面又是另一个样子。 但她知道事情开始变得不同,校园里的小组合作通常以期末为休止符,且不是人人都在乎成绩,亦有志不在此的。虽然大多合作过程中都无法避免龃龉,但矛盾总归不算太尖锐。而工作不一样,它是长线的,无法逃离的,每个人又都是目标明确的,中间有明晃晃的利益纠葛。工作内容本身是职场生活其中一个部分,但不是唯一需要放精力的。 整个氛围都是如此,晋升至上。除了把事做好,还有很多有待修炼的人际关系课题。梁爽只听旁人说来都觉得头皮发麻。 有个姑娘听了半晌很不耐烦:“真没意思。熬到转正晋升,也得好几年,要天天这么算计还过个什么?”梁爽侧头对她笑了一下,轻轻拿杯子碰她的杯子。这位说完之后约莫两周就请辞了,梁爽在朋友圈里看到她去了乡下做义工,晒得黝黑,素面朝天,穿着一双经历沧桑的帆布鞋,但笑得很开心。 梁爽有点羡慕这一份自在的快乐,可又十分清楚,这是自己绝不会走的路。转正之后薪酬丰厚,尤其毕业生难找工作的言论甚嚣尘上。她需要这份前途。有些人在这个过程里学会了抽烟,有些开始喝酒。梁爽把空出来不多的时间也用来翻译稿子做兼职,这是她安全感的来源。 梁爽自己花销不大,不过她家遇上拆迁,只有那么一套住宅,拿到的拆迁款在本地很难再买一套全须全尾的新房子,如果选换房需要补钱,家中积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