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瑾盯着他的手:“知道。” 刘博玉剥的很认真,很快左手边一小堆壳,右手边一小堆仁,他不吃,只剥,同时叹了一口气:“莫姑娘不许我们用骡子,莫节度使疼爱妹妹,把这话奉做金科玉律,我们一直很尊敬莫家,既是不许我们用骡子,我们就不用。” 说完之后,他才将自己剥好的那一小堆瓜子扒拉到手心,张开嘴,一把倒进了嘴里,嚼的津津有味。 努力咀嚼之余,他等着邬瑾开口,然而等来等去,都没能等来邬瑾的只言片语——看来邬瑾是要等他把话说尽了才肯张嘴。 于是他嚼完之后,喝了口茶,咳嗽两声,清了清喉咙:“原来不用骡子,刘家还是能支撑的下去,可自从有了战事,漏舶就变得凶险万分,可我们不敢不走——达官贵人用着我们的胡椒子、龙涎香、珍珠玛瑙,我们哪里敢停?” 他满脸为难:“如今没有骡子,我们寸步难行,只想请邬兄替我们向莫姑娘求个情,准我们用骡子。” 邬瑾微微扭过头看他一眼:“王知州会为了几粒胡椒子要你们的命?还是程知府会为了几颗珍珠要你们的命?亦或是莫节度使府上一旦少了龙涎香,莫节度使就会要你陪葬?” 他把脸转回来,声调平平的:“济州洛水有渡口码头,设有市舶司,难道买不到胡椒子?还是他们缺银子去洛水码头买?” 刘博玉没料到他会振振有词的驳斥自己,一时连剥瓜子的动作都顿了顿。 邬瑾口齿清晰,每个字都不含混:“不过是你们贪财取危,又欲壑难填,聚敛无厌罢了。” 屋中一时无人接话,陷入安静,只有刘博玉的手又动了起来,“咔咔”作响。 邬意看了看刘博文,刘博文冲他笑了笑,却笑出了他身上一层冷汗,贴着衣裳,打着脊梁,让他不寒而栗。 他扭头去看邬瑾,本以为邬瑾是满面怒容,没想到在火光下,邬瑾面色没有丝毫变化——他觉得哥哥似乎比起从前要可怕一些,从前也很温和,但还是忍不住的要怒、要疾言厉色、但是现在,就只有温和,好似湖中春波,堤岸杨柳。 让他有种不敢思量的惧怕。 第96章 万贯 刘博玉把瓜子仁剥的好似小山堆,扫到掌心里,随后竭力张开嘴,一口倒进嘴里,开始艰难咀嚼。 嚼嚼完,喝点凉掉了的茶水:“只要莫家能让我们继续动用骡子——” 他不剥瓜子了,拍了拍手上灰尘,伸出一根手指头,在邬家兄弟眼前晃动:“每年一万贯,如何?” 邬瑾还没有任何动作,邬意已经张大了嘴:“一万贯!” 一万贯在邬意脑子里轰隆做响,眼前灯火都冒了金光,令他目眩神迷。 邬瑾的声音,几乎是用尽全力,才挤进邬意的耳朵里,起先模糊,逐渐才变得清晰。 “……杀人之财,不取。” 刘博玉伸出右手在脸上揉了一把,很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其实这全是外人危言耸听,骡子都是无家可归之人,若是没有我们刘家收留,让他们吃饱穿暖,他们早就冻死了,我们其实也是做好事。” 邬瑾冷笑:“城中有慈幼局,若真是心善,遇寒僵之徒及无衣丐者,可送至慈幼局,再以钱米救济,也好过被你们剃肉而食,研骨丸药。” 刘博玉冻的打了个喷嚏,茶已冰凉,喝之无用,他搓手站了起来,跺了跺僵硬的脚:“不谈善恶,你看在一万贯的份上,多考虑几日吧,每年一万贯,足够让你们家改头换面了,想想你的父母兄弟,他们想不想过上好日子。” 走到邬意身边他拍了拍邬意的肩膀:“是不是?” 邬意让他拍的往下一缩,心里响起震耳欲聋的回答:“是。” 他紧紧咬住嘴唇,才没有让这声音从心里钻出来。 “不必送,”刘博玉带上刘博文,“二十九那天,我再来听你的回复。” 说罢,他带着弟弟离开了邬家,只留下满桌瓜子皮。 “哥……”邬意悄悄看一眼邬瑾,上前去收拾茶盏,“哥,要是你不答应,会怎么样啊?” 平心而论,刘博玉今晚礼数周全,说的虽然是歪理,但也轻言细语,大有和气生财之意,可邬意就是觉得如果邬瑾不答应,刘博玉一定会让他们过不好这个年。 邬瑾扫瓜子皮:“你可有做错事,将把柄落在刘博文手上?” 邬意脸色一白,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和刘博文在一起,只是玩……没有做过别的……” 他颠三倒四的表明自己清白无辜,最后打了个哆嗦:“他们会不会把我们弄去做骡子?” 邬瑾摇头:“不会。” 有莫聆风警告在前,刘家不会做这种事。 邬意还有满肚子话要问,但是对着邬瑾,一个字都不敢往外吐,直到邬瑾回去看书,他才溜到正房,依偎在邬母身边:“阿娘,一万贯是不是很多?” 邬母穿针引线,给兄弟俩做里衣:“那可不是,听说济州山贼索要万贯赎金,莫节度使拉了几十辆马车装呢。” 邬意托着腮帮子感慨:“要是咱们有一万贯就好了,一句话,一万贯。” 邬母埋头咬断线,收起细布:“你又发什么疯?那刘博文兄弟都和你哥说什么了?” 邬意不答话,还在想一万贯能买多少猊糖。 邬瑾对这一万贯没有丝毫犹豫,对着灯火,他写道:“元章二十二年腊月二十四,祭灶。 程廷未携朋友至,甚是遗憾,右手痊愈,又得李一贴诊治,没有任何僵直之感,万幸。 父亲的小轮车今日也做好了,自从父亲双腿断了之后,今日是他最开心的一日,孝子之养也,乐其心,不违其志,应是如此。 亥初,刘博文兄弟到访,让我为其说情,心恶之,刘博玉先礼后兵,只是不知兵为何物,又说腊月二十九再来,这个年,难过。” 过了今夜,整个宽州的年味越发的浓,连州学也放了假,满街都是放炮的小孩,邬意渐渐将害怕之心抛在了脑后,又按捺不住贪玩,央求邬母也买了一箩筐鞭炮,每天夜里在院子里放“地老鼠”。 他又听说从洛水码头下了许多烟花,有飞星、水爆,还有成架的,除夕那夜城中必定热闹,于是摩拳擦掌,只等除夕夜去看热闹。 临近过年,各家子弟也不出去乱晃,只在家中玩乐,程廷和莫聆风都未出门。 腊月二十九,下着大雪,亥时初刻,刘博玉带着弟弟,再次前来。 坐在邬瑾没有生火的隔间里,刘家兄弟冻的牙齿打颤,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热茶从厨房里端到桌上,刘博玉端起来喝一口,已是温的,等再喝,就凉了。 屁股下面的凳子是长条凳,既没有扶手,也没有靠背坐垫,坐在上面,寒意顺着脊梁骨一直爬到天灵盖,连灵魂都缩了起来。 刘博玉看着面色如常,坐的端端正正的邬瑾,心想:“是个狠人。” 他原本还预备了无数甜言蜜语,要来劝邬瑾就范,然而冻的脸色发青嘴唇发紫,舌头也跟着打了结,说不出几句整话,只能直白起来:“你们考虑的如何了?” 邬瑾言简意赅:“不去。” 刘博玉吸了吸鼻涕,不再废话,从怀中取出一张宣纸,试图摊开铺平,然而手僵住了,只得囫囵着递给邬瑾。 “很可惜,做不成朋友,这帐咱们就明白算,这都是你弟弟这两年吃喝玩乐的开支——其中的一张。” 邬意听在耳朵里,心头一跳,看邬瑾接过宣纸,铺平在油灯下,连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