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苑是她未出阁前的闺房。 她没让小枝跟随,独自一人站在竹苑前。 看着竹苑开满整个院子的黄花植物,上官柔婉眼前闪现的一幕却是她及笄那年,母亲握着她的手,一并将盆栽中的圣花种到院子里的场景。 “汐儿,圣花乃吉祥物,你切记要每天浇水,心诚则灵。” “娘,今日汐儿被花枝刺破了手,流出了黑血,这是为何?” “无碍,汐儿日后多加小心便是,这圣花是母亲诚心为你祈祷而求得,可莫要让它枯萎了。” 过往对话,仿若昨日重现。 上官柔婉看着自己曾被花枝刺破的手指位置,有着一个无法消散的黑痣。 大抵,那便是真相吧…… 雨水淅淅沥沥下了起来,将黄色花束淋成了紫红色,妖娆万分。 上官柔婉的衣裳和发髻被雨水打湿,凉意一阵阵袭来,她却麻木得感受l̶l̶l̶不到寒冷。 她转身,一步步离开了上官府。 街上细雨飞扬,三三两两的行人撑着伞步履匆匆,唯她一人淋雨慢步。 “姑娘,下着雨你怎么不回家?”一个收摊的商贩关切问向上官柔婉。 上官柔婉停驻脚步,怔怔看着一脸善意的商贩。 家,她的家在何方? “……我没有家。”她喃喃道。 地大物博的晋州城,早已没了她的容身之处。 夫家,娘家。 生母,养母。 ![]() 所有的一切,都在摈弃她。 一柄油纸伞打在了上官柔婉头顶,挡住了雨势。 “我说过,我不会每次都在。”裴易安低沉的嗓音传入耳畔。 第八章 身不由己 那一贯清冷中透着一丝沙哑的嗓音,如寒雨中的一束暖阳照在了上官柔婉心扉。 她仰头看着裴易安,视线有些模糊。 苍白的脸颊上,早已分不清哪里是雨水,哪里是泪水。 “御泽。”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唤着他的名字,“带我回家,可好?” 回家,回到那个你给我的家。 裴易安看着泪眼摩挲的上官柔婉,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好。” 他将肩上的披风取下,披在了上官柔婉身上,再与她并肩而行。 雨伞倾斜,淅沥的雨水淋湿了他的半边身躯。 ɹp锦绣苑。 上官柔婉躺在床榻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依旧浑身颤抖。 “你发烧了,我去找大夫。”裴易安给她掖好被角便要起身。 上官柔婉拉住了他的手腕,眼底带着恳求:“不要。” 她不想让裴易安知道自己中毒已久的事。 “抱抱我,求你。”她紧紧攥着裴易安的手,好似拉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裴易安蹙眉,身形未动。 上官柔婉看着他,嗓音中的苦涩蔓延成海。 “一次就好,求你……明日我便离开裴府,自此不复相见。” 一字一句,撕扯着咽喉挤出,浸满卑微和痛苦。 裴易安一怔,心头毫无征兆地升起一抹前所未有的沉闷感,让他呼吸压抑。 他伸出手,将那颤抖的女人搂在了怀中。 怀中人,瘦骨嶙峋。 “叩叩叩”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温暖一刻。 “大人,晋宁公主来了。”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 裴易安身形一僵,松开了抱住上官柔婉的双臂。 上官柔婉脸色一寸寸发白,有些仓惶地拉住了他的手:“不……御泽,不要走……” 任性无理也好,胡搅蛮缠也罢。 只此一次,求他不要为了那个女人离开自己。 裴易安一根根掰开上官柔婉冰凉的手指,薄唇吐字如冰。 “早些休息。”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还有再次被关上的房门,上官柔婉无力的蜷紧了手指。 就好像溺水之人,无论如何都够不到救命浮木时那般绝望。 书房。 裴易安对江知诩行了拱手礼:“锦衣卫指挥使裴易安,见过公主。” 江知诩看着他,眼底闪过一抹哀怨:“你我非要这般生分?” “君臣之礼不可乱,不知公主深夜到访有何事。”裴易安语气平淡无冷意,却字字透着疏离。 江知诩神情带着愠色:“再过几日你便是我的驸马,上官柔婉为何还住在你府上?” “答应过公主的,臣自会做到。贤妃寿辰之前,臣定会让她离开。”裴易安说道。 裴易安这幅样子,让江知诩心情更为恼怒。 “你我志同道合,办案配合默契,结为夫妻应是喜上眉梢之事,为何你一脸不情愿?”她语气透着咄咄逼人之意。 裴易安神色毫无畏惧之意:“臣从不将公私之事混为一谈。” 江知诩不甘心追问:“你若对我无意,那日为何在歹人手中拼死救我,并为我挡剑?!” 裴易安眼神坦然:“锦衣卫与六扇门,同为兄弟。守护每个人,是臣的职责。” 江知诩眼底闪过错愕:“我心许你,你竟只把我当兄弟……” 她怆然笑出了声,画着精致妆容的眼眸浮现一丝扭曲。 “即是如此,那本公主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江知诩深吸一口气,看向裴易安的神情透着一丝狠戾,“父皇密旨,锦衣卫指挥使听命。” 裴易安瞳眸微缩,有些僵硬地跪了下来。 江知诩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晋州县令上官恒通敌叛国,诛全族!” 第九章 就此别过 裴易安神色一震,眼底的情绪起伏不断。 “裴易安,你还不接旨?”江知诩质问道。 裴易安下颚角的线条紧绷了几分:“臣,谨遵圣旨。” …… 翌日。 上官柔婉刚喝了暖身的姜糖水,便看到裴易安走了进来。 她偏头,不去看他。 昨日她卑微至尘埃挽留他,他却头也不回的离去。 至此,也该心死如灰了。 “我给你的信,拿来。”裴易安嗓音沙哑,像是没有休息好。 上官柔婉手一顿:“你要做什么?” 裴易安沉默不语,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眸直直看着上官柔婉,眸底有她读不懂的情绪。 上官柔婉只得从枕头低下拿出放妻书,递给了他。 裴易安打开看了一眼,便将信封收回衣襟:“这几日,你待在府里不要出门。” “城中可是有事发生?”上官柔婉问道。 裴易安抿了抿薄唇,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看好夫人。”他对ɯd门外新增的几个守卫吩咐道。 上官柔婉看着院子里那几个持刀的侍卫,心里顿觉不安。 她命小枝出苑打探消息,切莫惊动旁人。 一个时辰过去,小枝急匆匆跑了回来,神色慌张。 “夫人,出大事了!”小枝一进屋,就瘫软跪到了地上,“外头传上官大人通敌叛国,要诛全族……” 轰—— 上官柔婉一个趔趄,差点没能站稳。 怎么会这样…… 她的脑子乱如麻,根本无法静心思考。 “小枝,你我互换衣裳,我要回一趟上官府。”上官柔婉竭力冷静下来。 小枝一听,惊慌失色:“夫人不可,太危险了!” “你若还当我是你主子,就听我的。”上官柔婉神色严肃,她弯腰将小枝搀扶起来,认真说道,“父亲光明磊落一生,绝不可能叛国,我必须回去通知他这个消息。” “我若没回来,你便拿走床底下暗格的锦盒,里面是一些银两地契和你的卖身契,你带着离开裴府,去你想去的地方……” 小枝拼命摇头,哭成泪人:“奴婢跟了小姐八年,生死都是小姐的婢女……” 上官柔婉拿帕子擦拭她脸上的泪痕:“记住,你我情同姐妹,今日你必须帮我。” 小枝抽噎着,和上官柔婉抱在了一起。 街头。 上官柔婉戴着面纱,身穿小枝的婢女服匆匆走着。 寒风肆虐,卷起地上的枯叶,隐约还有乌鸦的泣血嘶喊。 拐角处,上官柔婉和快速行驶的一辆马车差点迎面相撞。 “嘶嘶——”马匹受惊,被马夫连连拉住。 上官柔婉也被撞倒在地,脸上的面纱掉落。 “大胆!竟敢拦贤妃娘娘的轿子!”宫女阿紫训斥道。 上官柔婉的手臂被碎石蹭得血迹斑驳,听到声音才反应过来轿中坐的谁。 “臣女无心之过,还请娘娘谅解。”她跪下来,嗓音沙哑。 轿帘没有动静,只有声音从马车内传出。 “上官柔婉,可要本宫提醒你,还剩最后三日。” 上官柔婉攥紧手心,说出了这辈子她唯一有机会道出的话。 “臣女若说,江知诩那个玉佩是我自幼携带,娘娘可会信?”她大声问道。 阿紫大惊失色,上前一步就要掌掴她:“放肆!” “荒唐。”贤妃却在这时挑开了轿帘,看向上官柔婉:“什么话都敢说,你可有证据。” “娘娘可去问慈幼局的张嬷嬷,当年是她在渭水河畔捡到的我,那绣着牡丹花的襁褓中,放着鸾鸟玉佩,最重要一点……” 上官柔婉顿了顿,无所畏惧说道:“鸾鸟玉佩有暗扣,暗扣内有我幼儿淘气放入的牡丹花瓣,里层的白玉被染成了红色……这件事,连张嬷嬷和江知诩都不曾知晓,娘娘若不信一探便知。” 她说完,对着轿子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颤颤巍巍起身离开。 生育之恩,就此别过。 养育之恩,她尚需去报。 阿紫想要去命人去追上官柔婉,被贤妃再次制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