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想到父亲,她便确信自己是有人爱着的。 父亲是爱她的。 若不爱她,又怎么病骨支离了还要一路颠沛送她去大梁呐! 她想,小晓不差,小晓没有那么差劲,父亲是爱小晓的,即便父亲早就不在了,他亦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小晓。 她有父亲留给她的爱,便不该自暴自弃,自轻自贱。 父亲的爱够她怀念一辈子,她不该被任何人任何事打倒。 正如谢玉所说,她要做比丝还要坚韧的蒲苇。 她正因意识到这一点,便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好,因而即使眼泪还在淌着,人却依旧在笑。 她不是因过去的悲苦而哭,她是发自肺腑的欢喜。 她很快便抬袖抹去了泪,剥开板栗递给林轩,“熟了。” 那人怔然接过板栗,塞入口中细细嚼了起来。 雪兀自下着,山里却并没有什么风,松子酒的香味依旧浓浓的,炉子里偶尔窜出来的火苗把板栗皮烫得卷起边来,烤熟的板栗更添了几分秋日的山野之气。 她含笑望他,望着他咽下板栗,又饮下了一盏松子酒。 她想,就该到这里了。 她与林轩的缠夹不清,就该到这里了。 她受过他的好,也受过他的不好,如今雪岭驿站便是最后的围炉闲话,一同饮过了松子酒,也一同吃过了烤板栗,所有的好与不好便该到此为止了。 因而当那人握住她的手,与她商量说,“小晓,我们生一个孩子吧。”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手,小晓的心波澜一漾,却又立时静如止水。 她温柔地点头,不使他有半分的疑虑,“公子会有许多孩子。” 那人肉眼可见地欢喜起来。 酒尚未饮完,板栗也尚未吃完,叩门声轻轻响了起来,那是陆九卿在说话,“军中传来急报,请公子即刻回蓟城大营。” 他来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呢。 小晓握住了他的手,他的双手已经暖和了过来,不再似才进门时那般凉了。 她的声音十分轻柔,就像要送夫君出门远征的妻子一般,“公子快回吧!” 他并不觉得这便是告别,他如寻常一样起了身,温柔地垂眸望她,“明日再来。” 小晓便笑,“公子忙完军务再来,小晓就在这里。” 那人笑着点头,转身开门,与陆九卿一同走了。 直到马声渐远,她才推门到了楼台。 天地之间是茫茫的一片白,那十余人策马冒雪沿着驿道疾奔,都是玄色的大氅在风里翻飞,但小晓一眼就能认出林轩来。 那金尊玉贵的人打马远去,渐行渐远,渐渐在冰天雪地里化成了小小的黑点,渐渐连黑点都消失不见了。 第184章贵客来了 林轩一走,槿娘与周延年也就冒了出来。 周延年依旧在廊下抱剑立着,槿娘也依旧顶着一张红扑扑的杏脸钻进了屋子里。 闻见满屋子的酒香,竟叹了一声,颇是可惜,“原以为公子能留下来过夜,哪知道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走了。” 怕小晓多想,甚至还安慰起来,“听周将军说,是东南起了战事,公子原也是忙得脱不了身,但竟还抽空来,我看,公子的脸色越发不如从前了。” 末了还十分羡慕地补充道,“小晓,公子待你是真的好。” 好与不好,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小晓笑着点头,“是,公子很好。” 她心里想着,东南起了战事,那便是又与楚国打起来了。 为扩大疆域,兼并土地,攻占城池,掠夺他国的兵马财帛,列国之间的征战无休无止,不是你来侵袭我,便是我去征伐你。 兴,是百姓苦。 亡,亦是百姓苦。 天下若不能一统,那这样的征战便永远不能停止。 她想,但愿公子林轩能早日实现他的不世之业。 忽听槿娘又问,“小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兰台呢?” “你若能回兰台,公子便不必两头奔劳。雪岭距离蓟城很远,战事一起,公子是脱不开身的。” 继而嘟囔了一句,“周将军也能回去打仗了。” 你瞧,人活着都有自己的奔头。 公子林轩要一统,良原君要夺位,沈宴初要保魏国太平,谢玉要查出她的身世,周延年想要回营中建功立业,槿娘也想要与令她脸红的人共进退罢? 就连裴孝廉屡屡追杀,不也是有自己的奔头吗? 他们都有,唯如今的小晓没有。 小晓便笑,“那明日便走。” 她回的如此痛快,倒叫槿娘十分惊讶,“果真明日回去?” 小晓点头,端起一罐不曾开封的松子酒给槿娘,“这半月周将军与诸位将士都十分辛苦,姐姐心疼,我怎会不知道。我还有一壶松子酒,姐姐送给周将军,请他与将士们共饮吧。” 槿娘欢欢喜喜地应了一声,抱着松子酒便出门了。 将士们也都很欢喜罢,他们明日就能归蓟城,要回兰台的回兰台,要回大营的回大营,去哪里都要比窝在雪山脚下的老驿站要好。 她能听见楼下对酒当歌,高声痛饮,渐渐地酩酊烂醉,鼾声如雷。 她拎起小包袱,背起弯刀,大大方方地往楼下走去。 她的弯刀是从裴孝廉身上缴获的,包袱里也只不过是一把金柄匕首,一只雕了青鸾的小匣子,几件换洗的棉袍。她在雪岭驿站不缺吃喝,因而并没有刀币可带。 楼下众人醉倒一片,睡得横七竖八。 不必担心他们醒来,她在松子酒中放入了足量的柏子仁。 驿站便植有侧柏,此时正是柏子仁熟透的时节,旁人也许不知道柏子仁有催眠的功效,但小晓生在山里,她最是清楚的。 松子与柏子味道相差无几,将军们若不是精通此道,定然是分辨不出来的。 将军们在此守着,防的是刺客,并非监守。何况自来了驿站,她安心住着,从来也没有人觉得她会跑。 小晓正大光明地走出了屋舍,正大光明地去马厩牵了马,也正大光明地奔出了雪岭驿站。 大风吹雪,惊沙猎猎。 她的大氅在风雪之中不断地翻卷,又随着马的奔跑垂落下来。 翻卷。 回落。 复又翻卷。 复又回落。 马毛带雪汗气蒸,风头如刀面如割。 小晓却不觉得冷,她因自由而欢喜。 她想如从前一般酣畅淋漓地策马疾奔,但脊背的刀伤撕扯着,迫得她不得不慢下来。 但她想,没什么可急的。 驿站的人约莫明日一早才能醒来,兰台的人也总得数日之后才会知道她已经离开的消息。 到那时,她定然已经奔出了百里。 她在雪山谷底穿行,穿过白茫茫的路,穿过那一片高高的雪松,穿过广袤的草甸,溅起飞雪,溅起尘土,穿过已经结冰的溪流,溅起大大小小的水珠。 白日,便借着天光赶路。入了夜,便由着天璇星指路。 一路往南,离驿站越来越远。 把燕国的一切都远远地甩在了马屁后头。 一人一马不眠不休地赶路,直到次日方觉出了疲累来,马也跑不动了,走走停停的怎么都驱不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