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银廓连忙伸手扶住他,魏时同却挣脱了她的手。 “你去哪儿?”江银廓望着他的背影喊道。 “照顾好她。” 说话间,魏时同也没有回头,一路前往节镇府司,调派兵马,准备期间,他换了节镇府司的官衣。 他带着兵前往谢府,将谢家为了个水泄不通,那封请柬还揣在他怀中,谢府上下不肯开门,被贺州军生生撞开,魏时同跨进府门 ,有仆从上前阻拦,被卫兵挥刀斩杀,人人都怕死,几轮过后,无人敢上前阻拦。 魏时同的眼中只有脚下的道路,沿着记忆寻到当时的庵堂,猛然停下脚步。 黑烟如长龙,盘旋至天际,熊熊烈火早已舔舐到栋梁,烧穿屋顶,滚滚热浪翻卷,活人无法靠近半步。 烈火中, 庵堂大门紧闭,而一扇格窗却还开着,火光中,魏时同在那扇窗内,望见一双摇晃的双足,其中一只脚上的僧鞋,已经掉落。 那一场大火,将庵堂烧成白地 ,焦尸蜷缩在灰烬之间 ,早已面目全非。 卢氏宁肯自缢焚身 ,也不愿在见魏时同与谢绮,用壮烈的死法明示自己的态度。 大火被人扑灭,魏时同望向满地狼藉,心中怆然,回身时,他望见了那位名叫惠春的女管家。 隔着人群,女管家向他一拜,魏时同甚至没有来得及张口,传她前来问话,惠春的唇齿间溢出黑血,身体一软,轰然砸在地上。 23.交换(2) 身边的仆从蹲下身,纷纷将她扶起,而惠春的目光坚定而果决,定定望向魏时同,很快没了气息。 一场由过去引发的刺杀,到最后也无法寻求一个结果。 回去的路上,贺州军跟在身后,街上几乎不见平民,人们或躲在屋檐下,或站在巷子里,无人敢挡他们的去路,魏时同骑在马上,放眼望去是安静的石街,连成片的酒幡牌坊看不到头,在风中猎猎作响,阴云之中,日光穿透裂隙,金光笔直如刀,劈在地面上,化作光斑散落于屋顶檐角之间。 浓烈的情绪渐渐沉淀,悲伤悄然漫上心头,魏时同一路无言,回到魏府时 ,江银廓还在,正坐在床边, 魏时同走上前,望了望昏睡的谢绮 ,由于失血过多,她迟迟没有醒来的迹象,高热不退,嘴唇早已不复柔软水润,如同久旱赤土,皲裂起皮。 魏时同开口间早已没了底气,他轻声对江银廓说:“我有些后悔,带她回来。” 江银廓默了半晌,忽而站起身,伸手给了他一记耳光。 这一下抽得又狠又准,魏时同直觉耳畔嗡鸣,面皮发麻,热辣辣的痛感缓缓袭来。 江银廓定定看向魏时同,“醒一醒吧,做了这么多, 你早已骑虎难下,一旦回头前功尽弃,贺州官员会被尽数屠杀,妻儿老小一个不留,面对叛军,这便是朝廷给的结果。” 文卷还摊放在桌案前,今日江银廓进门时,便留意到了那些东西。 她望向桌面,”在丁水郡相遇时,谢绮曾传信给我,想让我逃走,或许那个时候,她已经做好了与你血拼的打算,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五步之内,你不是对手,更何况还中了毒,可你没有杀她,或许这就是她同意的原因……你与周道山不同。” 由于谢绮遇刺,魏时同决定春日亲征,届时河水上涨,利于贺州军作战。 谢绮醒来时,立春刚过 ,冻土将化未化,她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似乎是龙涎的味道,扭头观望,发现不远处的桌案前,正坐着的一道人影。 “魏时同?” 谢绮张了张嘴 ,声音滞涩,魏时同闻声颤了一下,良久才抬起头,发现谢绮真的醒过来,眼中浮出释然的意味,仿佛什么沉重的东西,在他身上散去。 他放下文卷起身,快步来到床边, 又矮身坐在地上,伏在床边,视线与她平齐。 魏时同说:“你流了很多血。” 江银廓试图伸手,拉住他的手,却发现做不到,恍然想起,自己的左臂 ,已经tຊ被周家的幼子斩断。 想到从此以后自己无法再执刀,谢绮不禁有些怅然,这几分心念被魏时同捕捉。 “只要我活着,必定照顾你一生。” 谢绮轻轻一笑,心想,断了只手而已,并不是无法生存,人若自怜,才最可怜。 无论魏时同是出于私情,还是出于报恩,其实都不重要,谢绮深知回到贺州的后果,并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她轻轻侧头,看向窗扉,窗纸被日光晒得通透发白。 “什么时节了?” “立春刚过。“ “我已受伤,无法随军……你要亲征吗?” 她望见魏时同的神色,心知自己猜的没错,不禁轻叹一声。 又听魏时同说道:“江银廓早已现行前往甜水河,整理军备,为讨伐做准备。” 如今身份调转,谢绮会想起当年河堤议事,魏时同激愤的模样,如今才算理解——贺州局势不稳 ,如今调军开战 ,总有后顾之忧。 谢氏的支持者,依然再伺机而动。 她想着,又望向魏时同,这其中利弊,他不是不懂,谢绮忖了忖,最终只是问了一句:”想好了?” “嗯。” 谢绮顿了片刻,“我若留在这里,谢氏旧部或许不肯罢手。” 魏时同忽然想到谢氏府中燃烧的庵堂,顾虑到谢绮的伤势 ,他没有提及,只是说道:“他们没有机会,你若身体撑得住,贺州内务,我想托你打理。” 门外足音渐进,每日这个时候,侍女会前来替她梳洗,魏时同听见响动 ,站起身准备去门外回避。 回身间,她听见了谢绮的回答。 “受你托付,必当竭尽全力。” 门开了,几位侍女端着物件,弓腰垂首,见室内魏时同还在,无声行礼 ,恭顺谦卑。 微风拂面而过,纵然发凉,可也不似隆冬那般刮皮剔骨,微风中残存着春日的温度,日光洒进来,光耀夺目。 …… 江银廓回到甜水河时 ,战船已经准备好,河面封冰已经开裂大,崩裂的冰块顺流而下。 夜间河岸灯火通明,士兵正往船中搬运辎重,江银廓站在岸边,听着冰块撞击传递的闷响,不禁有些出神,连江蛟到时都没有察觉。 直到有人唤她,江银廓才懵然回头。 因是水战,自然少不了江蛟,自从甜水河众人被收编为贺州军,成为贺州一股重要的军事力量,而江蛟似乎也与当年不同,渐渐褪去了匪相,加上这几年江银廓不在身边,也开始广招幕僚补充自己谋略的不足。 火光映照不到河对岸,江蛟与她一同瞭望漆黑辽阔的甜水河,思绪倏然放远。 “你若不暗地传消息给我,此时我早已起兵造反了。” 江银廓笑了笑,不禁回忆起不久之前,紫云城刺杀一事,当日她因看顾昏迷不醒的谢绮 ,没有一同前往谢府,只是后来听魏时同说,卢氏上吊自杀,火焚庵堂,由于火势太大,屋中是否是卢氏本人不得而知,谢府管家惠春服毒自尽,其中真相,也不得而知。 权欲蔽目,血亲相杀,藩镇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帝王家。 谢绮穷尽两世求而不得的东西,与自己而言,只是寻常。 江银廓回望父亲:“丁水郡相逢,魏时同却没有刀剑相向,他并非狠戾之人。” 夺权之事,最怕心软,魏时同若非虎豹豺狼,届时只怕纷争中难以自保。 思量间,江银廓忽问江蛟:“要不急流勇退,等夺了天子城,辞官跑路?” 江蛟一愣。 这时候,有士卒前来通报——紫云城的调令到了。 24.起戈 士卒双手奉上。 江蛟接过,兀自正拆信,未注意到江银廓正斜眼观望。 “是将军位吧?”江银廓问。 江蛟低头看了一会儿,合上信件揣进怀中,“没错,魏时同半个月后来到杨仙镇,坐镇军中。 ” 紫云城的人马来到杨仙镇时 ,正是傍晚,残阳如血,天上不见半片云,紫云城的旗旌在风中猎猎作响。 深夜的营帐中,江家父女和魏时同与一众部将围坐灯火前,众人面对舆图,张掏出两条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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