铖的态度寒了心,“大哥哥他……他怎么如今成这样了?” 她印象里的贺景铖还是幼时宽厚温和的好兄长,哪像如今这般不可理喻和霸道。 裴绫心下却是叹,“他从来都是这个样子,只不过我们从前不知道罢了。” 当然这话她不会讲给裴子萋听,反而要来宽慰她,“好了好了,如今清棠妹妹的事已成了定局,妹妹再哭也是无用,当心哭伤了身子。” “更何况,你不顾着自己,也得顾惜着肚子里的孩子。” 她如今怀了皇嗣,是真正的千金玉体,不能出任何纰漏差错。 裴子萋这才抽抽噎噎地止了泪。 裴老夫人离世的消息,也叫贺景铖刻意散了出去,想要叫流落在外的盛棠宁知晓。 自幼养她大的祖母不在了,她会不会想方设法来见她最后一面? 但盛棠宁如今被困在南江城里。 南江封了城,外面的消息半点也传不进来,但里面的消息却如漫天雪絮一般散开在百姓之中。 不知是谁先传出来的消息,说是衙门里藏着一个仙子,喝了她的血,瘟疫便可痊愈。 百姓们本就对衙门每日定量的汤药生疑,如今听了这个消息,自然是万分确信。乌泱泱的都聚来了衙门口,叫嚣着要知县交出仙子。 哪有什么仙子。 盛棠宁日日割腕取血,脸都苍白得不像话,人也万分虚弱,得靠着喝昂贵药材熬煎成的补血汤药续命。 江齐言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颊,一贯温和有礼的他头一次对着大夫发了火,“怎么这么久了,药方还没研制出来?南江城里养着你们这些庸医,都是干什么吃的?!” 他其实是借着这怒火发泄他的心有愧疚。 若不是他强逼着,盛棠宁也不会成眼下这副模样。 心有愧疚,却不得不做,这是他身为南江知县所要肩负的使命。 就在这时,衙役又来报,百姓堵着府衙大门闹事,要他们交出能救命的仙子。 “荒唐!什么仙子?” 江齐言板着脸,厉声呵斥,“是谁传出去的消息,扰乱民心?给我去查!查出来,我要了他的脑袋!” 第98章妖言惑众,带头闹事者,杀! 他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微微颤抖。 这一刻,他是真的慌了神。 盛棠宁的血能治瘟疫之事他遮掩得严实,就担心着这一日。 ——南江的百姓可不管你的血能救几人,会不会死,他们只想要活命。 很快便查出来。 原是西厢守着的衙役偶然瞧见大夫没遮掩严实的药箱,那里头就搁着刚从盛棠宁臂上取下的半碗鲜血。 大夫要血有何用? 自然是为药引。 再添衙门口日日哭喊着的南江百姓,他恍然明白,原来这就是每日只限十碗汤药的缘由。 “卑职的妹妹也染了病。” 他被抓来西厢,跪在地上,歇斯底里地痛哭流涕,“大人,她才六岁啊!” 六岁的孩子,什么都不知情。 他看着她的生命一点点即将消散,却还隔着一道门来脆生生安慰他,“哥哥不哭,阿阮不痛。爹爹说了,阿阮的病很快就会好了。” 不会好了。 衙门里日日只有十副汤药送出来,他挤破了头,也不能为她求来一副救命的药。 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身为哥哥的他一颗心都要活生生搅碎了。 江齐言要护着盛棠宁,他不敢违逆。 便想着,若是将此事散出去,旁人都来求药。他近水楼台,能不能先求得一碗给他妹妹救命? 没有迟疑,额头立即重重磕在地上,他扬声恳求厢房里面的盛棠宁,“求姑娘,允我一碗药,让我去救我妹妹的命吧!赵横一定记得姑娘的恩情,往后放牛做马来报答姑娘。” 江齐言咬牙,提着他的领,眼里是连日里煎熬的心焦的血丝,“你可知,你将这事传出去,会是什么后果?” 赵横叫他眼里的灼灼怒火怔住,那是身为上位者的痛心和悲凉,他不忍直视,只能垂下眼,低声道:“卑职知道。” 南江城的百姓会将盛棠宁视为救命稻草。 哪家没有父母亲眷染了病。 每个人都会过来向她求一碗救命的药,哪怕熬干她的血,也不会罢手。 他此举,是拿盛棠宁的命来换自家妹妹的命。 “可是大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我妹妹去死。” 他抬眼看江齐言,饱含泪的眼里满是绝望,“那是我的亲妹妹啊!她才六岁,她甚至连南江都没有出去过,就要死在南江城里。” 他恨不能以命换命,用自己来保妹妹周全。 又何况,是与他无亲无故的盛棠宁,他自然而然该舍弃她。 人命当前,每个人都是自私的。 江齐言此刻的眸中写满失望,“不,你不知道。只有她活着,南江城的百姓才可能活着。” 盛棠宁是治疗瘟疫的唯一希望。 若是她死了,那些没有得到汤药救助的人要怎么办? 他们只能眼睁睁等着,等着这场疫病带走他们的生命,等着南江变成下一个陵川空城。 没有希望,南江城就只能在无尽的悲苦与绝望中慢慢死去。 赵横终于恍然,他张了张口,除了一句“卑职该死”,什么也说不出来。 外头的百姓还在闹,过来报的衙役说快顶不住了,百姓群情激奋,已隐隐有破门而入的架势。 生死当前,谁都无所畏惧。 赵横想要求药,外头的那些人又何尝不是想救自己亲人的性命? “此事皆因卑职而起,也该由卑职去解决。”赵横跪着求,“请大人再给卑职一次机会,我出去和百姓解释……” “解释什么?” 江齐言面色泠然,蹙眉看他,“解释府衙里没有你所说的能救他们命的仙子?还是解释这一切不过是你的妄言?” 没有人会相信的。 事到如今,那仙子就是南江城百姓仅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深深篆刻进他们心里。 谁也别想拔除出去。 赵横何尝不明白这一点,他默不作声,低下头去。 那过来回话的衙役还在等候吩咐,“大人,我们扛不住多久的,该如何做还请大人明示。” 江齐言抬头看一眼天色。 这场雪,自瘟疫起始便未曾停过。 天地苍茫素白,除了雪絮飘零覆盖,还有因丧挂满的缟素。 而他现在,又要为这缟素多添几笔。 许久,他不忍闭上眼,沉声吩咐下去,“妖言惑众,带头闹事者,杀!” 杀一儆百,这是眼下仅有的法子。 果然奏效。 三条活生生的人命轰然倒下,方还聚众的人群霎时一哄而散,面色恐慌,嘴里不无叫喊着,“衙门杀人了!” 惊慌声此起彼伏,透彻世间。 江齐言来看盛棠宁。 她将外头的动静都听在耳里,轻声问江齐言,“大人不后悔吗?” 这样的号令一下,往后朝廷追责,怪罪下来,他就是草菅人命,屠戮百姓的奸官。 是要被写进史册里,遭世人后代厌恶唾骂的。 房里燃了炭火,江齐言坐过去,将手悬在上头取暖。 他面容从未有过的沉寂,许久才出声,默默回盛棠宁的话,“江某但求自己问心无愧。” “当真问心无愧吗?” 盛棠宁一眼看穿他,“若是当真问心无愧,大人的手为何隐隐发抖呢?” 他没解释,将脸径直埋于双手当中,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艰涩难言。 他问她,“姑娘当年有没有过心有愧疚的时候?” 怎么会没有呢? 看着一个个与自己休戚相关的生命消散在眼前,她分明能救,理智却告诉她,不能救。 她要活下去,不顾一切地活下去。 是沈父临终前交代她的话,“清棠,我们沈家就剩了你一个,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知道吗?” 她看着沈父那双殷殷期盼,不甘心闭上的眼,轻轻点头,“清棠知道。” 她知道,并且一直付诸努力地在这世上好好活下来。 “没有。” 盛棠宁面色冷冷,声音也冷冷,“旁人的性命与我有何干系?若是我个个都要顾上,那怕不止是仙子,得是菩萨。” 菩萨普度众生,高高在上。可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能活下来都用尽了全部力气。 殷勤,讨好,耍弄心机。 她也想做个天真烂漫,不问世事的好姑娘,如果可以的话。 “是吗?” 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