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缓了口气,扶着宋韵初坐好,无心擦拭额角的冷汗,他只递了杯温水给她,便焦急赶了出去。 宋韵初听见院门打开的声音,随后便是愈发清晰的男声。 “大师,我给你跪下了,求你救救我爹吧!” 隔着半开的窗,宋韵初瞧见了屋外那人的半个身影,一身粗麻布衣,腰间还别着个带血的柴刀。 趁着两人说话的工夫,宋韵初已经披上外衣套着鞋子下了床。 裴寂正巧与那人交谈完,正要转身进屋拿东西,回头看到站在房门口的宋韵初,他步子微顿。 回屋的动作一转,他想都没想便朝宋韵初卧房的方向走来。 “怎么下榻了?你再歇歇。” 宋韵初面色还有些白,精神却极好:“要去除魔吗?我身子没什么大问题,我跟你一起。” 以往,都是她和他一起的。 这次,裴寂却皱眉驳了她的意:“我去就好,不是什么大魔,你在屋里等我。” 话落,他面上一闪而逝一抹红润:“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回来的时候我给你带。” 修道之人修炼至今,原本是不用再进五谷的。 可看着裴寂那双诚挚又清亮的眼,宋韵初鬼使神差的点了头:“我要吃西街街尾的那家鲜花饼。” “好,回来给你带。” 他答应的干脆极了,走前,还给了一块传音牌给她。 这传音牌乃是翠竹所制,捏碎便可传音,却只能用一次,比不得蓬莱的传音镜。 可不知为什么,看着裴寂走远的背影,宋韵初心里却一直惴惴不安。 带着这份不安回到房里,宋韵初盘腿坐上小榻开始调息打坐。 体力魔气尽除,她试着通了筋脉,剧痛隐隐传来,她知道这是通了。 面上一喜,她顺势蓄力。 屋外的连绵阴雨已经落大,隐隐有倾盆的架势。 正当宋韵初准备一通到底的时候,天边却猛然落下一道刺目的闪电。 几乎是瞬间,宋韵初就抽了神睁开眼来。 窗外的天比起早时愈发的阴沉,她心头的不安加剧。 潮湿的空气侵进肺里,宋韵初抿着唇,思虑着还是拿出了裴寂走之前给她的那块传音牌。 放在掌心捏碎,她不自觉握紧了拳头,扬高了音调:“裴寂,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看外头下了好大的雨,要不我去找你?” 一连两声,宋韵初耐心等着,那边却没有一句回复。 宋韵初皱了眉,试探性的再次开口:“裴寂?” 回应她的,除却屋外的雨打屋檐,便是寒风呼啸,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下一瞬,屋外又是一道惊雷滚过。 宋韵初心头的不安在这一瞬攀上了巅峰。 她再坐不住慌张起身,披了蓑笠出门。 裴寂给她的传音牌被她捏在手心。 这东西有一点比蓬莱的传音镜好,制作时,裴寂在里头加了些东西,故而,将它捏碎不仅能传音,还能寻踪定位。 她边走边拿出一张符纸施入灵力,掐指念出一句口诀。 破碎的传音牌闪过一丝亮光,下一瞬,宋韵初眼前便凭空出现了一道虚浮的白线。 白线的尽头,一端是她,另一端便是裴寂所在的位置。 只是那端,遥遥看不到头。 宋韵初又掐诀召唤出一只灵兽,半刻钟后,灵兽带着她朝着一座深山降落。 还才靠近,她便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 再往下,她看到了血流成河,汩汩雨水混杂着血水顺坡而下,触目惊心。 闪电自天边而来,落在一颗大槐树边。 刺眼的白光一闪而过,宋韵初定睛,就见那大槐树下裴寂满身血痕,撑着长剑单脚跪地。第32章 “裴寂!” 宋韵初喉间一紧,掐诀指挥着灵兽朝着大槐树飞去。 下一瞬,一道惊雷却径直劈在她面前。 “阿鸢!他是魔!” 岑时珉溟剑到她跟前,拉着她的手腕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身上那身雪色的长袍上,大片的红痕触目惊心,熏得宋韵初的眼睛发红。 “滚开!”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宋韵初的耐心已经彻底耗尽。 岑时珉却铁了心要拦她:“阿鸢,你忘了从前你有多恨魔族?” “你忘了我们当初入蓬莱的誓言?不是要锄奸扶弱,斩尽天下魔?” “我再说一次,滚开!” “轰隆!” 宋韵初话音才落,天边又是一道亮眼的惊雷。 这一道径直劈在了裴寂身上。 宋韵初再维持不住面上的淡然,咬着牙疯了一般甩开裴寂就要往前冲。 岑时珉红了眼,一声令下,乌冥带着大片蓬莱弟子赶了过来,乌压压一片单膝跪在她面前。 “请大师姐随我们回蓬莱!” 气势凛然的一句,声大过雷鸣。 宋韵初却眼睁睁看着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雷一次次落在那槐树边。 一次次亮如白昼的闪电下,她终于看清,那树被人贴了引雷符! 数人合抱的树被落下的惊雷烧焦了大半,树下的人却坚韧不发,咬着牙硬挺着背脊比直。 宋韵初一颗心却像被一只大掌死死握住。 每一次呼吸吐纳都是极致的痛苦。 她不懂,为什么,为什么要欺负他。 裴寂是魔,可他只是一只被人抛弃,势要斩妖除恶维护一方平和的良善小魔啊!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欺负他! 恍惚间,宋韵初似看到了一张笑脸。 裴寂不在乎满身血污,不在乎兜头落下的雷,他眼底只有人后的宋韵初,脏污的脸扯出一张笑颜,竟是那般温润。 温润的,和三年前没有半点出入—— 那时候,宋韵初还才被他救下,身为一缕魂,一缕没有灵根的魂,她弱小的不过天地之间一抹蜉蝣。 裴寂带着她住在除妖村的村尾。 村里人人都知道裴寂是魔,因为早先年他身上的魔气难掩,只是顾虑他师父是一村之长无人敢说二话。 可自从村长离世,这个表面和谐的村子却再容不下裴寂。 明明是看着他长大的邻里四方,其中不乏有人还带着裴寂出村斩过妖邪,没了村长,裴寂在他们眼里却变成了人人厌弃的恶心存在。 上至古稀老者,下至总角孩提,人人可欺裴寂,人人可辱裴寂。 面对那些恶意,裴寂从不还手,他从来只一味躲藏,哪怕被人一石头砸在额角,血流满面,他也只是捂着脑袋一言不发。 那天下午,裴寂才用一块灵石将她的肉身雕塑出来,村头那些孩子便拿着符纸来找裴寂不痛快。 “该死的魔族!我爹说了,你是魔,你要是不想死的话就滚出去!不然等我长大了,我一定第一剑斩了你!” “恶心死了!我阿爹说了,魔族都该死!裴寂大魔头!你滚出村子!我们不喜欢你!” “就是就是,滚出去,魔没一个好东西,说不定村长爷爷就是被你偷偷杀死的!就算不是你杀的,那一定也是因为你身上的煞气!你晦气!滚出村子!” 一声一声,谁能想象这些恶毒的话出自几个年幼孩子的嘴呢?第33章 像是觉得还不够,他们将对裴寂的不满和怨怼体现在了行动上。 一张张黄符朝裴寂身上扔。 零星的火花威力不强,却烧了裴寂的新衣裳。 可那些孩子依旧不知足,符纸不够就扔石头。 小的大的,砸的裴寂头破血流。 那时候的宋韵初还是一缕魂,她焦急想给裴寂挡,却不过于事无补。 符纸伤魂。 一道黄符朝她飞来的间隙,裴寂还能抽空帮她拦住。 他一言不发将她揽在怀里,侧身尽可能的阻挡。 那群孩子一直将他逼到一棵树下,身边再无石子才扔下狠话得意的跑开。 宋韵初头一次见那样的魔。 她问裴寂,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裴寂只无奈的扯了扯嘴角:“魔族肆掠,害死过不少人,他们恨魔族实属正常。” 哪里正常,分明不正常。 这是好赖不分! 宋韵初活了几百年,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替一个魔族打抱不平。 是裴寂让她明白,世间万物不是只有单面性,身为魔族不是必然就坏。 裴寂就不坏。 那天,漫天的残阳似血般扎眼。 宋韵初堵了一嘴的话。 可裴寂靠树而坐,只一个温润的笑,便堵住了她喉间所有的言语。 …… 第八道惊雷落下,裴寂面上的笑意有一丝的皲裂。 大抵是真的痛极了,他狼狈低下头呕出一口血来。 宋韵初却红了眼:“傻子……” 伤成那样还要笑,明明是被伤害最深的那一个,干什么每次都一副婳淡风轻的神情。 “阿鸢,跟我回去,我为三年前的事情给你道歉,林月禾在蓬莱牢房,你心里有气有不满我都依你发作,但是在这件事上,我们不闹了,好不好?” “你随我回去,当年许给你的,一样都不会落下,阿鸢,我们还和当年一样……” “够了!岑时珉,你什么时候成了这么一个自以为是的人?” 宋韵初厌恶的看着岑时珉覆在她手腕上的五指。 鲜红的印记在她白嫩的手腕上尤其的显眼。 宋韵初忍着厌恶,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冷声强调。 “我说过不止一次,我不想看见你,此生都不想。” “岑时珉,你若还想我给你留几分体面,你便自觉些把路让开,不然,休怪我与你彻底翻脸。” 她这话说的认真。 乌冥看不过眼,上前一步试图动之以情:“师姐!这三年,我们为了你日日痛苦度日,你怎能这样伤师兄的心!” “师兄也是不愿看你误入歧途,师姐,我们都知道错了,求你跟我们回去吧。” “错了?错哪?” 宋韵初眸 |